“燕小公子该不会是喜欢这里吧?否则,为何总挪不动步呀?”

刑部大牢甬道。

幽黑的地牢密不透风,只能从天窗的缝隙中透进些微阴冷森白的日光,斑驳的壁上粘满了暗沉的血迹,混合着腐臭刺鼻的怪味堵在燕迟瑾胸腔,让他直欲作呕。

更遑论说,那此起彼伏,时隐时现的犯人们的哀嚎和惨叫,每一下,都撞击在燕迟瑾的心尖。

前一世,他何尝不是这些人当中的一个?

燕迟瑾攥紧袖口,指节被他自己掐得生疼。

耳边却传来缪奕阴侧侧的笑声,“哦,我忘了,燕小公子呀,是个瘸子。”

燕迟瑾骤然抬眸,死死望向身旁男人那张看似温和无害的脸庞。

这个人,曾经是他的白月光。

在燕迟瑾年少轻狂的岁月中,他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自己,是偷偷眷恋着这个男人的。

燕迟瑾少有才名,彼时燕家正盛,京中名士官吏无一不捧着他,巴结他,可当他第一次入太学监见到赋诗谈政的缪奕,才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这位不受宠的皇子一身白衣立于人前,侃侃而谈为君为臣的仁德之道,气度翩然惊鸿,高华鹤立。

燕迟瑾顿感自惭形秽,但同时,也对这位出身低微却丝毫不见卑色的二皇子心生好感。

这人喜着白衣,自己就也学着他常穿白衫,这人喜读诗文,好附庸风雅,自己就也吟诗作对,苦练字词,近乎卑微的,只为了,能得到缪奕的青眼。

殊不知,自己早就已是他人的囊中猎物。

“怎么?我说错了么?”

“二…二殿下说得没错。下…下臣的腿…确实…确实……”

燕迟瑾紧咬后牙根,因着用力,眼尾堪堪泛了层微红,竭力忍住不再去想前世的断骨噬心之痛。

那苦痛实在太过难熬,以至于即便是到了这一世,也依旧在他的身上心上残留了磨灭不去的痕迹。

譬如说,他的腿疾。

再譬如说,只有随身携着尖刀,才能稍稍有一些安全感。

然而,缪奕面上笑容更甚,趁燕迟瑾不备,竟猛然抓住他拄拐的手,拽至身前,“说个笑而已,燕小公子莫要生气,你爹和幼弟都还在大牢里等你呢!”

说罢,缪奕慢条斯理地将燕迟瑾那根脱手掉落在地的拐杖踩在脚下,故意轻佻地道,“要不要,我抱你进去看他们?”

“不劳二殿下费心。”

燕迟瑾偏头,躲开缪奕呼出的热气,声音虽轻,却犹自倔傲,“下臣自己去探望家父和幼弟。”

“好啊。我满足你。”

缪奕松开燕迟瑾。

燕迟瑾深吸一口气,动作迟缓地弯下腰,去够拐杖。

缪奕却冷笑着将脚碾踩的更用力了些。

是示威,亦是警告。

良久之后,缪奕才堪堪松脚,待燕迟瑾拄杖重新起身后,才故意道,“我差些忘了,燕小公子没这玩意儿走不得路。既如此,来人啊。”

缪奕唤来两名狱卒,“给本宫好好护送燕小公子进大牢。”

越往大牢深处走,鼻间的血腥味就越浓郁了些。

燕迟瑾的脸色煞白如纸。

他哪里不知爹爹和阿瑜是遭人陷害,才有了这无妄的牢狱之灾。

且缪奕堂而皇之去国公府“接”他来此,很显然,这件事根本就是缪奕一手策划。

难不成,自己早前故意在兰园之后派人散播和缪奕的传言,以及私会余东忠挑拨他二人之间的关系都被缪奕察觉了,所以才用亲人的性命威胁于他?

燕迟瑾猜不透缪奕用意,心忧如焚,想爹爹年事已高,阿瑜又尚且年幼,也不知有没有被动过大刑?若真动了刑又怎能扛得住?

自己又该如何去做才能为爹爹和阿瑜洗脱罪名,救他们出去?

“燕公子,到了。”

燕迟瑾心神恍惚,直至狱卒提醒他后方才回神。

最里间的牢房中,赫然有两道熟悉的身影背墙而坐。

正是爹爹燕铄和幼弟燕临瑜!

“爹爹,阿瑜…对不起…我…我来晚了,你们…你们受苦了!”

燕迟瑾扔了拐杖,跨步紧抓住牢门的木栅,唇瓣不住翕动。

“长兄!”

“阿瑾!”

燕铄和燕临瑜听到燕迟瑾的声音,也激动不已,冲上前,一家人隔着木栅门贪恋地抱在一处。

燕迟瑾见爹爹和弟弟的模样虽憔悴了些,但精神尚好,身上也并无什么血污,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下去。

“爹爹,究竟是何人陷害了你和阿瑜?”

良久,燕迟瑾扭头望了眼守在他后方的狱卒,压低了声音道,“是不是二皇子?”

燕铄的神色几乎是立时变了。

一边的燕临瑜急匆匆摇头,发了痴似的,对燕迟瑾道,“长兄,你不要乱说!二皇子…他…他对我很好!”

不知是不是燕迟瑾的错觉,提及缪奕时,弟弟燕临瑜的脸颊上竟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眸中含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