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九年正月初六。

五更刚过,光德殿外就齐刷刷地跪了一干子以世家公卿为代表的臣下,为首的便是当朝右相林瑞之,他携那大理寺卿一道,跪在人前,双手举折,痛心疾首地冲着那两扇紧闭的殿门劝谏道,“陛下,燕铄杀不得!燕铄杀不得!”

然而,任凭他喊到声哑,成康帝殿内也未传出丝毫声响,两列禁军面无表情地肃立门前,岿然不动。

臣子中已有压不住性子的,急急问林瑞之道,“林相,陛下若是执意要那燕铄的命该如何是好?燕国公如今虽已败落,但好歹也曾是世家望族,一旦这回开了先河,这日后,咱们的日子可也难过了!”

“谁说不是呢!”

大理寺卿也满面愁容,“昨儿陛下一道谕旨直接将人提去了刑部大牢,审都未审啊,我差人去问,就只说是燕铄燕临瑜父子在京郊冬祭时肆意践踏皇陵,坏了规矩,且不论此事真假与否,即使为真,也断然罪不至死,这分明是…陛下要拿燕家开刀,威摄我们这些老世族啊!”

“林相,您可一定要保住燕铄!”

林瑞之眉头紧锁,他沉吟片刻,忽而扔下奏折,怒而上前,竟是要闯皇上寝殿。

禁军们立时拔刀相向。

林瑞之面如寒冰,“陛下有旨,病间由我执掌拟诏,我看你们谁敢拦我!”

“我敢!”

殿门忽然开了,只见陈蘅不紧不慢地踱着方步迈出,在忿然不平的群臣面前站定,悠悠吐出这两个字。

陈蘅此人比林瑞之小上数岁,且面相生得白净,有点风流逸致的模样儿,只他为官入仕以来,处处同林瑞之作对,所以林瑞之只越发觉他面目可恨,厉言道,“本朝一应案件,都当以律法为准审判,燕家祖上贵为国公,刑罚更应慎之又慎,必得经过三司会审才是!怎可以一道莫须有的罪名就贸然定夺死罪?”

“莫须有?”陈蘅轻笑出声,“那林相可有所不知,燕铄冬祭时,践踏的,可是已故大皇子的陵墓,林相为官多年,应当知晓陛下对大皇子的疼爱,莫说是个区区燕铄,就是你……”

陈蘅敛住笑容,一双眼直勾勾地盯住林瑞之,眸间闪出嗜人的光亮,“陛下也照杀不误!”

“呵,我如何还轮不到陈大人定夺。”林瑞之并没有被陈蘅唬住,气度不变,“赶紧让开,我要去面见陛下呈情!”

“我就不让!你能奈我何?”陈蘅作出了副泼皮无赖样儿。

林瑞之磨了磨后槽牙,“陈大人这是故意给我找不痛快啊?”

“哎,没错,只要能让林相不痛快,我心里就痛快!”

“你……”

就在这两人兀自争执不休时,不远处倏而传来一声通报。

“燕淑妃娘娘到!”

“三殿下到!”

群臣方才噤了声,齐齐叩首。

缪晟抬手止住,扫视了一圈众人,心中就也明白了七八分。

前世,他常年驻守边关,对国政之事散漫惯了,并不知这盛京的朝堂之上早已群龙无首,以林瑞之为首的世家官员和以陈蘅为首的寒门官员尽揽六部翰林之权,争端不休,乱作一团。

“娘娘。”缪晟对燕姝摇首道,“父皇的贴身太监宝顺不在,父皇许是又不愿见人了。”

燕淑妃燕姝一听这话,眼窝立时红了一片。她虽是病容憔悴,却依旧风韵犹存,能依稀看出从前标致清丽的美人儿影子。

“三殿下。”

她哀哀地冲缪晟福了一福,又转而望向林瑞之,语带乞求地絮叨,“家弟素识礼数,又已主持冬祭多年,是万不会去践踏大皇子陵墓的,家弟定然…定然是遭人陷害的!求求三殿下和林相帮燕家做主!此番家弟和临瑜一同被下了大狱,陛下又不愿见我,可怜我那大侄儿自小身弱,他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受不住的。”

燕姝的精神状态确不大好,一直呢喃重复着求他们救救燕铄和燕临瑜父子,最后说着说着,竟哭诉着拽住缪晟的袖口,求他救救煊儿。

缪煊,便是缪晟那被害死的可怜四弟。

“娘娘放心。”

燕姝从前性子温婉,同姜皇后生前也最为投缘,姜皇后病逝后,对小缪晟时有照拂,小时,也最爱招呼小缪晟和小燕迟瑾去自己宫里头玩耍,因此对于缪晟而言,也算做是半个长辈,可现下,这个曾经风华无双的妃子却在小产和失宠的双重打击下,状若疯癫,才四十来岁鬓发就白了大半,让缪晟顿感悲凉,只得缓和了嗓音尽力安抚她道,“还有时间,我会瞒着子玉的。子玉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会放任他们为难燕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