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迟瑾同缪晟的先生乃是曾经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沈如海,虽已卸任两载,但朝中声望仍在。此值新年,学士府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隔得老远便能瞧见守在朱门边儿放炮贴联的仆子们。

燕迟瑾下马拄杖,在缪晟的陪伴下缓缓行到府前,可还未来得及通报,就被几个凶神恶煞的护院提棍给拦在了门外。

燕迟瑾好脾气地奉上方才在铺市买来的桃符佳酒,又从怀中取出他亲笔所书的拜年帖,“劳烦向沈先生通报一声,就说他的学生燕迟瑾来看望他了。”

其中一个约摸是领头的管事站了出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燕迟瑾和他身边穿着平平的缪晟,满口回绝道,“我家老爷正在接见贵客,今日无空,你请回吧。”

燕迟瑾的笑意僵在脸上。

沈如海是当朝赫赫有名的文士大儒,其人高风亮节,从小更是对燕迟瑾青眼有加,常说自己生徒无数,上至皇亲国戚下至世家子弟,唯有燕迟瑾少便聪颖,是他最得意的学生。

今日探望先生,一面是为了向先生打听些事,另一面,确也是存了真意,想见一见这位阔别两世的老故人。

可没成想到,却是连门都进不得。

管事的瞅这燕迟瑾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还当他是耍无赖不愿走,气性也上来了,一把夺过燕迟瑾手中的桃符等物,扔到地上,还不忘狠踩了两脚,挖苦燕迟瑾道,“国公府如今可真够寒酸的啊,燕公子,日后这些拿不出手的东西就少往自家先生这儿送了,学士府啊,不收这些不值钱的腌臜玩意儿。”

“大胆奴才!”

燕迟瑾还未有动作,身侧的缪晟倒是看不过眼了,横眉一竖,厉声喝道,“好好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老子管你是谁?我们老爷亲口说了,国公府来的人一概不见!识相的就赶紧滚,大过年的别逼我用棍子赶你们走!”

管事的自是不认得缪晟,不甘示弱地与缪晟吵将起来,还作势要推搡行动不便的燕迟瑾。

缪晟本也就是个好斗的少年心性,一见他们对燕迟瑾动手,当即也气急了眼儿,冲上去就与众护院扭打在一处,无论燕迟瑾如何喊他拉扯也不停手,三两下就将这帮子仆人掀翻在地。

“何人大过年的,胆敢来学士府吵闹啊?”

终于,许是这外边动静太大,惊动了沈如海,片刻后,有一老者从堂院疾行而来,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正在教训仆子们的少年正是当朝三皇子,瞬时吓得面如土色,忙不跌地命令那些个被缪晟揍得伤痕累累的仆人同他一道下跪叩首,“老臣不知三殿下驾到,有失远迎,望三殿下恕罪!望三殿下恕罪啊!”

“哼!”

缪晟眸光阴沉,毫不客气地对自己这个昔日的先生训斥道,“沈如海,你官威可真大啊!怎么,现在普通的年礼都入不了你的眼了么?”

沈如海这才注意到散落满地的桃符和泼洒了满地的酒水,连连摇首,“老臣什么都不知道啊!定是这干奴才胡作非为!殿下放心,老臣一定会狠狠教训这帮奴才!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将礼物都捡起来?!”

“不用了。”

缪晟呵住奴才,自己弯腰拾起那封燕迟瑾亲笔所书的年帖,掸去灰尘,小心收好,悄然凑至燕迟瑾耳边,低声道,“他们不要,我要。子玉写的东西,我都要好好收起来。”

子玉?!

燕迟瑾骤然抬眸,却见缪晟已经神色如常地跟着沈如海步入府门,仿若刚刚的那声“子玉”只是白日里无端端生起的幻像。

但确实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方才被人为难的苦闷在这一刻烟消云散,燕迟瑾收回乱跳的心绪,嘴边化开一抹浅淡的笑容。

沈如海引燕迟瑾和缪晟来到偏厅,他已逾花甲之年,原是个银发银须的慈祥老者,但面容却甚为愁苦,言辞间也屡见生疏。

同前世不大一样。

“先生,今年家父冬祭的日子久了些,所以过寒宴没能开成,我心中牵挂先生,所以才同三殿下一起趁此年节前来拜见。”燕迟瑾恭敬地对沈如海道。

沈如海干笑两声,没有应答。

缪晟担心地瞥了眼燕迟瑾,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以燕家如今的地位,沈如海怕是会避之不及,不可能再赴过寒宴。

缪晟生怕燕迟瑾失落,不悦地瞪了眼他这位倚老卖老的先生,扯开话题,“方才在府门前时,那拦路的奴才同我说,沈老先生正在会见贵客。”

缪晟语气不善,眸间厉色乍现,压迫感十足,惊得沈如海的身子是重重一抖,不停捋着胡须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