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宫宴向来不允带家仆入席,燕迟瑾只好拄杖跟随众臣一道进殿,再按着官位品阶高低依次落座。
因着燕迟瑾无品无阶,只空承了父亲的爵位,燕家又失势已久,所以他只能坐在最末尾的案桌后。
燕迟瑾朝上首望了一眼,果然不见成康帝和自己的姑母燕淑妃。而御前右侧,那个本属于缪晟的位置,也不期然是空的。
如果没记错,缪晟现今应是正和他的舅舅,也即是大齐的辅国将军姜重晖驻守疆北关罢。
燕迟瑾轻启绛唇,饮了杯开宴前的清酒,这思绪不知怎的,又飘回了前世。
若说前世燕家会遭逢厄难,概因识人不清,在夺嫡之争中选错了恶狼。那么缪晟,燕迟瑾便自觉是上辈子亏欠最多的男人。
大齐三皇子缪晟钦慕年长他五岁的国公府嫡公子,是整个盛京上至皇廷下至市井,人人皆知的秘密。
唯有燕迟瑾不知。
彼时,他生于名门,心高气傲,对这个成日跟在他屁-股后头巴结讨好的小皇子百般看不顺眼。
然事实确是缪晟年纪不大就胆识过人,骁勇善战,有堪当国器的将帅之才。十八岁那年,他一战成名,带领所建的猎鹰营,仅以区区千人便摧毁了北戎首领的营帐,立下赫赫军功。
也正是在那一年,缪晟班师回京后,被先帝封王加爵。随后,他竟奏请先帝降旨,强娶了败落的燕家长子,燕迟瑾。
燕迟瑾,就这般成了大齐第一个被嫁与男人的男子。
燕迟瑾当时只一心以为缪晟是在羞辱于他,嫁给缪晟也确是存了打探军情给缪奕的私心,所以,不仅屡次拒绝缪晟的示好亲近,更是在两人成婚后的第二年,缪晟欲要纳妾侍的前夕,奋笔写下万字休书呈请先帝,休掉了他的这位“夫君”,让缪晟彻头彻尾地沦为了全盛京城的笑话。
自此,缪晟负气答应与燕迟瑾和离,远赴边关,再没回过盛京。
这一走,就是五年。
直至燕家从衰至极盛,再至彻底败亡,他们也没能再见上一面。
死生相隔,黄泉碧落两难闻。
辛辣的酒水从喉间划过,沁入肝脾,滚涌出难言的悲凉。
燕迟瑾已微有醺意,璧白的面上染了霞色,蔓延至眼尾,堪堪红了一大片。他悬腕,刚欲再斟上一杯酒时,余光却瞥见,御前上首有人被一众宫仆簇拥而至。
来人正是缪奕。
身侧伴着的,是内侍监掌司余东忠。
缪奕着了件明白色九蟒衮服,头戴冕冠,上缀赤纬玉珠,气度华贵不凡。
“诸位爱卿。”
只见他不疾不徐地迈向上首主位,接过奴才们递来的杯盏,方才眉眼含笑,“父皇近来龙体欠佳,所以此次寿宴便专命我来代为主持。望各位卿家吃好喝好,莫要辜负了父皇的一片心意。”
燕迟瑾垂下首,眸光微暗,指缝死死抠住桌案边檐,洁白的贝齿也紧咬住唇瓣,直到舌尖尝到些微铁锈的腥味,才堪堪松口,掩去厌色,恢复笑意,同群臣一道举杯致意。
成康帝有三子五女。
大皇子原是三子缪晟的胞兄,他二人皆是先皇后姜氏之子,奈何皇后及大皇子早殁,宫中便就只剩下了缪奕,缪晟两位皇子。
姜氏死后,后位空悬多年,后宫中原是燕淑妃最为得宠,然而,三年前燕淑妃意外小产,从此性情大变,再不似往日温柔,久而久之,便就失了圣宠,国公府也因此衰败。
燕迟瑾重活一回,自是明白他的姑母是被何人陷害。
缪奕生母乃是掖庭宫女出身,卑贱位低,长年要在各宫主子面前做小伏低。缪奕此人则城府极深,外表看上去温文和善,其实最擅笼络人心,性情暴戾恣睢,登基后残害忠良,铲除异己,手上沾染的,可从来都不止他燕家百余口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