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日将晚, 太子府上饮宴将起,陆兄弟随我一同赴宴可好?”程遐同乔岱相谈甚欢, 看着外面日将西斜,想起太子府上还有些事情要商量, 便想邀请他同去。
陆兴之乃是乔岱此时所用化名。
他本想冒用王姓的, 毕竟那个家族乃是当世大族, 在南方东晋之地更是根深蒂固, 号称王与马共天下。
若用他们家子弟的名号, 应更容易取得程遐的信任才是。
只是转念又想到这北方政权之中,王家也是旁支庶系姻亲故旧遍地, 更甚者仇家也不少。
冒用他家子弟被人认出的可能性太大, 索性用了陆姓,之前便有陆家子北上辅佐君主, 虽然最后都被无故杀害,但江南陆家有北上之心,却是可以被证实的。
想来现在借用一下其名号也没什么。
又因陆兴的关系,索性便化名陆兴之, 乃江南陆家旁系子弟, 现于北地走商。
走商这种事情,世家嫡系子弟自然不屑为之,但他作为旁系子弟却是没关系, 又兼南北隔绝已久, 北方之人对南方世家的了解几乎为零。
所以, 他冒充这个身份, 短时间内完全没有问题。
“太子礼贤下士,在下只苦无机会拜见,今日有幸,全赖程公之德。”乔岱假做大喜模样,赶忙起身拜谢。
程遐见他并未假意推脱,反倒自自然然的接受了自己的提议,更是高兴。
认为他这是有大家气度,名士风范,心中忍不住想着,这南方貉子竟然能养出如此佳儿,当真是难得。
两人客气一番,乔岱又让随侍回去取敬献给太子的礼物。
程遐连忙阻拦:“太子贤明,贤侄只身拜见即可,何必礼物。”
乔岱心里给他翻了个白眼儿,刚刚还贤弟呢,两句话的功夫就已经贤侄了,老匹夫改口倒是快。
只他也是个打蛇随棍上的,程遐敢叫他贤侄,他紧跟其后便也改了口:“世叔不知,小侄往来都是些寻常货物,怎可能以此去献与殿下。让仆人去取的,却是小侄日常所书的几幅字画,与其说是献礼,倒不如说是‘投献’来的妥当。”
当世学子想要出人头地想要为官坐宰,要么是要有个好家世,要么便是要找个权贵依附。
而依附之时,往往献上的便是自己的文章字画,这也叫做投献之礼。
只程遐听他如此说,反倒有些不肯相信了,盯着他坦诚的眼睛看了半晌方才正色道:“贤侄这是何意?陆家在南边也是大族,岂有放自家子弟北上投效的道理?”
当然,如果现在这后赵掌权的是一个延续秦汉的世家大族,陆兴之来投,程遐绝对不会有二想。
只是,石勒一个羯奴出身的竟然能引得南方士族子弟来投,怎么看都有点不真实啊。
既如此想,程遐看着乔岱的目光就更加凌厉了起来,大有他一个回答不好就翻脸的意思。
乔岱当然知他心中所想,但他本便是走了一步险棋,自然要搏一把大的才过瘾。
“世叔既知道我陆家乃南面世族,也该知道那些南下的汉家衣冠可从来不肯承认我等的存在。”他说起这些来满是不平之色。
“丢家弃国仓惶南窜之人,也敢不认我等华夏衣冠。当真是岂有此理!”
“不瞒世叔,便是身侍羯胡又如何?
大丈夫何问出处!历来兴衰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
不敢有瞒世叔,小侄在家里的时候因心中这股不平之意,而得罪了后族瘐氏,家族也不敢隐匿,这才遣吾远来北地。”
说着话语中便有悲戚之意,“此次若不能出头,可能将永无归家之日。”
程遐听他“愿身侍羯胡”‘大丈夫何问出处’等语,当真听到了心坎儿上,想他程家也是累世的家族,只因近年凋零才不得不屈身于北地石赵之地勉强经营。
他更因有姐姐为石勒生下太子之故,唯恐史家笔墨饶不了他,今日听了乔岱的话,当真是生了知己之感,一时间欢喜无尽,看他的目光已经满是慈爱之色。
又听他因得罪东晋权贵,若无作为难归家,更是对他又信任了几分。时人本就是重家多过国,为了能够归并家族而投效胡族再合理不过。
乔岱也没想到这个时代的人竟然如此淳朴,一个政客,竟然只因他几句编造的话,查证都没有,就已经对他深信不疑起来,一时间心神不免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