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的是千金楼里的规矩,可湖黎听了却皱了皱眉。帘沉见他,又何须向其他人交代。

湖黎今日来此就是想要劝说帘沉早日从千金楼离开,这样的话,不管他要见谁,也不用跟什么人交代。

他不喜欢帘沉被别人评头论足着。

见湖黎果真是像主子说的那样有些不高兴,妈妈话音一转:“不过公子要是真的想见的话,也不是不行,只是需要等一会儿。”

堂中都是人,湖黎想要见帘沉,至少也得等这些人都走了。

“我要见她。”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有些快,湖黎下意识摩挲了一下装有银票的袖口,然后从里面掏出了一张面额大的递给妈妈,“要在哪里等?”

饶是像妈妈这样的人,见了湖黎都不由得感叹一句,这人真是太过容易哄骗了。只是她接过了对方的银钱,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公子请随我这边来。”

既是主子看上的人,那么将来也就是他们另外半个主子了,妈妈权当是提前领的赏钱。

她是扬州人,姓名早已不知了,不过进入千金楼后,她倒是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杨眉,意喻扬眉吐气。

杨妈妈没有带着湖黎从正门入,而是走了偏门。说是偏门,也相当于密道了。

帘沉交代过,千金楼中的事情可以不用避讳湖黎。

她在前面一边引路一边又说起帘沉的事,比如帘姑娘从来就不肯轻易招待客人,比如帘姑娘对公子甚为心悦,话里都是围着两人来转。

刚开始的时候,湖黎看着杨妈妈一张笑脸,有些摸不透帘沉到底是什么意思。很明显,对方是在有意跟他透露千金楼的不寻常之处。可听着听着,他就没心思去琢磨了。

他的整颗心都被吊了在杨妈妈的话上,吊在了帘沉身上。

一直到走了一段路后,杨妈妈才停下。只见她伸手一推,一间干净明亮的房间便映入眼帘。

“就请公子在此稍等片刻吧。”

屋内陈设干净,没有他讨厌的脂粉味,这反而显出了他身上香囊的味道。湖黎突然想,昨日帘沉离他那么近,有没有闻到他身上的香味呢?

“有劳妈妈。”

“哎呦,不用客气,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

这一家人三个字又叫湖黎拢了拢袖口,是帘沉在他走后又跟杨妈妈说了什么吗?听对方话里的语气,是已经认定他要同对方在一起了吗?

湖黎又觉得他今天/衣服穿得有些多,此刻竟感觉到了一丝热意。

杨妈妈将他从密道里送出来,又从密道离开了。湖黎坐了一会儿才发现这个房间十分的得天独厚,临窗而坐,下面人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不过他们却不能看见他。

左右也是等,湖黎渐渐平了心绪,听了听下方人的那些高谈阔论。

只是他越听,心中便越是骇然,这些人许是喝大了,讲话全然不顾忌起来,可那些针砭时弊,亦是有理有据,他这时候有些明白为什么宰相也会经常流连于此。

思索间,只见宰相喝多了也不知道拉着哪位后辈在喝酒,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哪里有平日里的稳重。吕钦之也在一旁,他看上去神清目明,却没有拉着宰相。

而另一些人讲着讲着,就又说起了帘沉,话里不乏盛赞之语。

湖黎听久了,竟也觉得有些趣味,这千金楼跟他想象的很是不同,这些人口里说的帘沉跟他昨日接触到的帘沉也很是不同。于是他琢磨着,莫非是对方看他态度不好,所以才这般戏弄于他?

怪道人家说识人不能流于表面,谁知我竟也犯了这个错误,湖黎自己给帘沉找了一个理由,并且心中有些羞愧。

这更加坚定了湖黎想要劝说帘沉离开千金楼的念头,倘若对方是那样风清月明的人,是不该在这里呆着的。湖黎觉得帘沉值得更好的地方,若是离开这里以后,对方真的心悦于他,两个人好好往来,也、也不是不可以。

那些世俗礼仪,他也可以慢慢的教导于他。

想着想着,湖黎就又耳热起来。这时候他自觉帘沉是那等高风亮节的人,所以也没有再怀疑自己是被下毒了。

“主子,人已经带过去了。”

杨妈妈走了以后,就去了帘沉房里。

“记得给他备些膳食,切忌,不可有任何酸味的东西。”

帘沉今日还没有梳妆,一头乌黑长发就这样散着。他只穿了一件白色里衣,在窗前背手而立。

“是。”

湖黎这一等就等了良久,临近午膳的时候,宰相就离开了,可下方的人还没有散开。他更看到吕钦之还被请上了楼,虽然只待了四五句话的时间,依旧令他心里难受得厉害。

单见他不行,单见吕钦之就行了吗?

看下方竟也没人感到意外,湖黎又是气闷无比。昨天还说要让他当情人,今天见都不见他。湖黎不知道,那是因为吕钦之和齐休这些年来,已经不单是客人,更是帘沉的朋友。

下面的人知道他们的交情,而且每次也只是说上一两句话,所以并不在意。再说,就算在意了,又能改变什么呢?

世子那张冷脸直到杨妈妈送了膳食过来,并说这是帘沉亲自吩咐的时候才好起来。

轻易被几道精巧的菜肴哄好以后,湖黎又反思了一下,是不是昨天他拒绝了帘沉,将人惹恼了?

这样一想,连原本好吃的菜肴好像也失了味道。可世子还是一口一口的,把这些饭菜吃完了。

膳食的分量刚刚好,没有让他吃得很撑。

不知道究竟是秉着什么样的耐心,湖黎终于等到了帘沉的人来请他。丫鬟过来的时候,他还看了下方一眼,零零散散的,跟早上时候相比,少了许多人。

“听说公子一大早就来了?”

还是湖黎一个人走进去,帘沉这回没有在珠帘内侧,而是坐在外面,优雅地泡着茶。

他也没有像昨天那样,精心地描着妆,只披了件华丽的外裳,头发简单的挽了一个髻。湖黎看过去的时候已经不自觉的在想,什么样的发簪适合戴上这头乌发上。

“我来找你有事。”

“谁来找我没有事呢?”淡淡的一句反问,帘沉用沸水冲淋了一下茶具,“公子不妨坐下再说。”

帘沉这样不紧不慢,倒显得湖黎过于心急了。于是准备了一肚子的话也没有立马说出,他原本要往右边坐下的,可看到摆在案桌上的一杯茶具后,脚步又似负气般走到了左边。

“我找你有事。”

坐下后,湖黎又执拗地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怎么不坐这里?”帘沉挑了挑眉,将那茶具又挪到了湖黎面前,“我可是特意为你摆的。”

“为我摆的?”不是……为吕钦之摆的吗。

“当然,不然公子以为是谁的?”

眼波流转,不施粉黛的脸上淡淡一笑,比昨日更显勾人。

“莫非公子是吃醋了?”

湖黎听到帘沉的话后,就后知后觉的发现水是刚烧的,杯子也是刚拿出来的。他简直色令智昏,这样显而易见的事实都没注意到。

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以后,湖黎本就有些羞赧,这会儿帘沉直接戳穿了,他更是有一中羞臊之感。

“没有。”口是心非。

“是与不是,公子心中比我要更清楚。”

帘沉也不再追问,他问起了湖黎今日过来究竟有什么事。

“我要给你赎身。”

“公子莫非失忆了,我昨日说过……”

“我知道你不缺钱,但我想你离开这里。”

“哦。”帘沉脸上突然淡了下来,他任由茶水咕噜咕噜的煮着,“我原以为公子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没想到你也看不起我。”

“我没有看不起你。”湖黎差点就要站起来了,不管是今天以前,还是今天以后,他都没有看不起帘沉。

倘若有的选择,谁又会想要落入花楼呢?他们这些衣食无忧的人,从不知道别人的难过之处,又何来鄙夷别人的权力。

“我正是看重你,才不想你留在千金楼。”

如果他真的跟帘沉在千金楼中有了往来,接受了对方的投怀送抱,才是真的看不起他。

湖黎这样急急解释的模样取悦到了花魁,他像是变脸一样又是一笑,等听到对方接下来的话后,他更是笑得连发髻都有些摇摇欲坠。

“虽说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但人与植物不同。”

“莲姑娘,你就听在下一劝吧。”

听他这样借莲喻人,帘沉才知小笨蛋竟然弄错了他的姓。也是,千金楼,花魁,怎么样也该是个莲姑娘,而不是帘姑娘。

他笑够了,才拉过湖黎的手,而后伸出一根手指在他掌心上划着。

“莲姑娘……”湖黎又以为帘沉要对他动手动脚,只是喊了人,却也不见他缩回手,就是手指蜷缩了一下。

“看好了,是这个帘,不是你说的那个莲。”帘沉一笔一划的,将自己的姓在他手上写了出来。

写完后,还要再画一个圈,跟昨天在湖黎心口画的圈一样,一层又一层,牢牢地把人套住了。

“我姓帘名沉,记下了吗?”

“记下了。”

掌心酥酥麻麻的,湖黎甚至没有顾得上弄错帘沉名字的不好意思。

“那叫我一声。”

湖黎抬眼看了看帘沉,张了口,却没说话。

“公子这是不好意思吗,你不念的话,万一以后又把我记成什么梅花啊兰花啊怎么办。”

这是在说刚才以为他是莲姑娘的事情。

那股不好意思终于在帘沉的取笑中慢慢回来了,湖黎收紧了手:“帘姑娘。”

“要连名带姓的叫一次。”

“帘、沉。”叫着帘沉的名字,好像把对方搂住了一般,湖黎的手收得更紧了。

“说了这么久,公子还没说过你的名字呢。”

“湖月没有跟你说过吗?”

“说是说过,可我想听公子亲自跟我说。”帘沉从善如流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我房中也没有笔墨,公子不如像我刚才一样,写在这里吧。”

他的手掌也要比寻常的女儿家大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