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湖黎却直到半夜时分也没有睡着。
晚上在陪父母用餐的时候,两人倒是问了一句湖月又犯什么错误了,引得他这样大动肝火。要知道平时湖黎虽然总是冷冰冰的样子,可对这个弟弟也疼爱得紧,就算是罚,也没有像这一次这么严重。
湖黎则是实话实话,把湖月擅自去千金楼砸钱的事情讲了出来。湖德气得当场就把筷子拍到了桌子上,母亲慕芷听了后亦是怒了怒眉。
慕芷嫁给湖德以前,是个温柔如水的女子,从来不会做出这样的表情,可想而知这些年来湖月闯的祸有多少,才将他母亲逼成这样。
“是该罚。”慕芷用着温温柔柔的语气讲出毫不留情的话,“我看今年也不用让他再出门了,整天的也没个正经。”
早年是看着湖月还小,对方又惯会撒娇卖痴,现在慕芷下了决心要好好整治一下小儿子。
湖德的筷子拍到桌上后,饭菜还没吃完,于是这会儿又怒气冲冲地自个儿把筷子给拿了起来:“回头告诉他,要是还不听话,老子就把他扔到军营里头。”
声音粗犷,襄王早年间就是出身军营,那是在刀口上舔过血的人。
“是,儿子记下了。”
要是在以前,听到把湖月送到军营里去,说不定慕芷还会求求情,现在她已经心如止水。皮孩子不吓唬吓唬,就永远学不了长进,她甚至还给襄王夹了个菜,两夫妻的怒火就在彼此的亲昵当中消失无踪。
湖黎之所以现在还没有睡着,并不是因为晚上父母说的那一席话,而是他心里装着个人。
也就奇了怪了,身为襄王府世子,他平日里随着父母亲出入过不少宴席,各家贵女,匆忙之间,亦是见过不少的。
就算帘沉比所有人都好看一点……湖黎看着窗外的月亮,其色皎皎,又不自主的想起了对方解衣之时露出的一抹姝色,他连忙闭了眼,又翻过了身,不去看外面的月亮。
就算帘沉比所有人都好看一点,没道理他就变成这样了啊。
他从小饱读圣贤之书,怎么会是一个好色之徒。可若是不好色,怎地偏偏就对帘沉这般魂牵梦萦?从千金楼回来已有多时,他心里仍然惦记着对方,更是时时想着对方会不会真就招了另外的入幕之宾。
世子长这么大,从没尝过为一个人魂不守舍的滋味,如今他算是尝到了,但这滋味儿并不好受。
于是第二天,世子十几年来头一遭没有准点起床。他昨夜想得太晚,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时才睡下的。
他一向守己自律,便是一次两次没有准时起床也没什么。只下人不问,湖黎心中清楚这里面的原因,倒是十分难为情。
照例去给父母请了安,被问起来的时候,湖黎耳边一热,嘴上却是说了句:“没什么,大概是昨夜看书太晚了。”
心里同时浮现的又是帘沉那张脸,还有他身上淡淡的脂粉气味,这下又是连鼻子也热了起来。
“书什么时候看都行,以后切不可再这般了。”
慕芷心疼地道,又从丫鬟手里接过了一个香囊。
“你身上那枚香囊味道淡了些,这是娘最近做出来的,换下吧。”
“多谢母亲。”湖黎朝着慕芷走近,伸手解了身上原本佩戴着的那枚香囊,而后对方给他将新的香囊重新系上了。
香囊花色富贵,刚好配得上湖黎今天这一身打扮。
“若不是你生来带有异香,也无需这般天天佩戴香囊。”慕芷感叹了一句。
她当初怀大儿子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异常,可人刚出生的时候,原本带着血腥的产房之中却飘出了一缕淡淡的异香,这香味让当时差点就要昏迷过去的她恢复了些精神。
众人寻摸了良久,最后才找出了源头。这香味竟是从她这个刚出生的孩子身上散发出来的。虽然如此,家里人也没觉得湖黎就是怎样奇怪了。慕芷后来更是感念于在产房当中闻到了这缕味道,不然她可能就此过去了。
湖黎小时候也没怎么在意,可学堂里的那些人总要说他像个女儿家一样,还涂脂抹粉,身上都是香味。
小世子那天回来后可是伏着案桌哭了好长时间,眼皮子都哭肿了,叫慕芷心疼得直骂人,她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带着襄王一起去了那群说过湖黎的人的府上。
但就是从这次过后,湖黎再不肯让别人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了。
“不过你今日是要出门吗?怎么穿得如此隆重?”
这身衣服还是慕芷上个月吩咐人做出来的,为的就是让湖黎平日里出入宴席穿,不过提前穿也没什么,反正当时一并做了许多套。
“只是顺手拿了一件,并未要出门。”
因为撒谎,耳边的热意更多了一点。湖黎从父母的屋子出来后,才感觉到呼吸稍微顺畅了些。
今日他的确是要出门,可这门不能光明正大的出。大约也是他的目的不纯,所以才会这样格外心虚。
昨夜湖黎越想身子就越热,临入睡之前,他终于给自己这些与平时截然不同的表现找出了一个解释,他想,帘沉定是给他下毒了,否则他不可能会这样。
湖黎去千金楼的时候,只在帘沉的房里饮了一杯茶。左思右想,他都觉得是这茶有问题。所以他准备今天再去见见对方,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少爷在做什么?”
“回世子,小少爷一大早就起来了,用过早膳后便开始完成您交代给他的任务。”
知道湖黎是要问湖月的,下人早就打听清楚了。
“还闹事吗?”
“没有。”下人头更低了一点,心中想到,主子您这样布置任务的方法,换做谁也不敢再闹事,除非小少爷是想今年一整年都出不了门。
“昨天父亲说的话可曾讲给他听了?”
“回世子,讲了。”
双管齐下,小少爷更不可能闹事了。过了一夜后,就连帘姑娘从他口中蹦出来的频率也比以前少了许多。
“昨天他吃没吃晚饭?”
“这……”下人的回答迟疑了一下,湖黎知道了答案。就知道湖月没那么老实,他若真要闹起来,下人们也没有办法。不过看在对方总体表现还算听话的份儿上,湖黎也没计较这些。
“走,去看看。”
“是。”
跟下人们禀报的一样,湖黎过去的时候,就见湖月在那勤勤恳恳的写着字。他布置的任务之一,就是让他把当代名家的字全部临摹一遍,等到他那手/狗爬字能出师了为止。
“哥,你来了!”见到湖黎,湖月简直就像是狗见到了肉包子般,家里做他主的人就是湖黎了,不好好抱着点大腿,怎么能争取早日出去。
昨天湖黎走后,湖月也自我反省了良久,主要是在想他到底哪里惹到了兄长。只是想来想去,也没个由头。
“嗯。”湖黎避开了他那一手墨汁的拥抱,走到边上检查了一下他的作业。还行,至少没有他想象当中那么差。
“哥,你看上去好像精神不太好,是没睡好吗?”
湖月就跟人精一样,一下子就看出了湖黎睡眠不足的样子。
他也没发现自家兄长的表情变了一瞬,而是仍然在作死的边缘来回横跳:“该不会是为了帘姑娘失眠了吧。”
湖月就是那么调侃一下,可他误打误撞,竟真的猜中了湖黎精神不好的原因。
“我就知道帘姑娘有这样的魅力,哥,我跟你说,上一次跟帘姑娘交谈了一番后,我回来也是失眠了好久。”
湖月失眠是在反思自己,顺便思考他以后的前程问题。帘沉一语惊醒梦中人,让他决定不再当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就算要当,也得是满腹经纶的纨绔。
被湖黎关了禁闭之后,湖月都是靠着帘沉当日跟他说的那些话度过的。
虽然湖月是为了这么个原因失眠的,可他没讲清楚,前头又是一句“也是失眠了好久”,再加上一口一个帘姑娘,湖黎听着听着脸色就又冷了下来。
他想,帘沉究竟跟以往招待的那些客人都说了什么。想不出来,倒把自己又气到了。
“哥,你怎么了,哥?”湖月见自己说了半天,他哥也没个反应的样子。不过这也不奇怪,跟帘姑娘相处过后,大家都是这样嘛。
身为亲兄弟,湖月表示自己很能理解湖黎。
“继续写,不准偷懒。”
湖黎忍了又忍,才把那句“以后再敢提一声帘姑娘,就准备明年出门吧”的话忍了下来。
他想,他恐怕不止要去问问帘沉自己是不是中了毒。湖黎突然发现,其实他一点都受不得帘沉可能会跟其他人在一起。
原本是打算再晚一点出门的,自从清楚了这个念头后,世子冷着脸,将好些银票塞进了衣袖中,然后从后门出去了。
然而等真正到了千金楼后,他站在门口,又有些罕见的无措。
他竟然真的又来了,像其他那些总是流连于此的世家子弟一样,不务正业。
正在犹豫当中的时候,千金楼的妈妈仿佛是早早就等在了那边一样,见到他便立刻迎了上来。
“公子今儿又来了,刚好里面在行酒令,公子可以一起进去玩玩。”西楼这边每天玩得花样都不同,久而久之,文人那些游戏就玩完了,大家便开始自创游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凡是在千金楼中玩过的花样,就会很快成为整个巽阳城时兴的游戏。
今天他们没有玩那些自创的游戏,恰好有家公子带了许多罐陈年好酒,众人兴致上来了,便行起了酒令。
就连丞相下了早朝后也来了,这会儿正在里面和一群小辈喝着酒。
“我不玩这些。”他看上去依旧有些不自然。
湖黎话一说出来,妈妈又是得了命令的,哪有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不过人当然不是这样轻易就可以见到的,因此妈妈又是一笑,嘴上的胭脂涂得又红又艳。
“那就是为了我们帘姑娘?”
“这巽阳城人人都想见我们帘姑娘,可姑娘又岂是那么容易见的,公子您可比别人幸运多了,至少昨天还跟我们姑娘见了一面。”
听她一口一个帘姑娘,湖黎那点不自然更多了起来。
“不能见吗?”他声音硬邦邦的。
“不是不能见,只是今日堂中来了这么些人,若是我们姑娘单只见了你,对其他人着实不好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