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沉甫一出来,下方的气氛就立马推到了高潮,众人皆高声欢呼着,更有那文人才子当场作诗,扬声吟咏,为的就是能够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虽然帘沉曾经立下规定,一个月选一次要招待的客人,但如果叫价的人运气不好,对方或许谁也不会选。这也是为什么帘沉已经来到千金楼多年,总共也才只招待了三位客人的缘故。
说起这三位客人,众人更嫉妒湖月一点。
无论是探花郎齐休,还是大学士吕钦之,各自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唯有襄王府这幼子,腹内空空,整日游手好闲,实在是配不得与帘沉一见。
头几年的时候,探花郎还不是探花郎,大学士也不是大学士,大家还会嫉妒一下他们,不过久而久之,众人也都习惯了。及至后来,齐休成了探花郎,吕钦之成了大学士,那点嫉妒也不剩下什么了。
但湖月却是打破这一习惯,挤进帘沉固定招待的两位客人之中第一人。
他究竟何德何能?
这句话是当日帘沉选中湖月的时候,众人心里不约而同浮现出来的。也有人不解,当场就问了对方,得到的只是帘沉的一抹颔首,以及似有若无的笑意。
便是这样就已足矣,那人后来也再没问什么,只一味地回想着帘沉对他的回应。不是每个来千金楼的人都能得到帘沉的回应的。
也由此,大家知道帘沉选人究竟有多不定性。
可以是满腹经纶的学士,也可以是招猫逗狗的草包。
即便如此,也没有人置喙什么。来这里的都是文人墨客,大家心折于帘沉,他们享受的就是这种乐趣。
若是前来闹事,未免不美。不说家里人会耻于他们在花楼中闹事,就说其他人,也不允许。
千金楼所在地段寸土寸金,真要说背后没有人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只是这么些年来,谁也不曾知道,千金楼的主人究竟是谁。那妈妈更是八面玲珑,无论前来探口风的人有多少,亦是没有讲出一星半点的信息。
自从帘沉来了以后,情形就变得更为复杂了。看上去他好像是势单力薄,可这么多世家贵族,皆能是他的靠山。
这些人当中,有彼此交好的,自然也有阵营对立的。不过是在帘沉面前,才一派和气。若是真的有人得罪了帘沉,他们第一个不放过对方。
更何况来往的客人当中还有当朝宰相,虽然宰相只在偶尔得了空的时候过来坐一下,看上去对这里的其它事宜也不是很关心,若是初初过来的人,恐怕并不会将这事放在心上。
可那些老油条们却是门儿清,宰相说不定就是帘沉背后最大的人。曾经有一家小公子喝多了酒犯浑,在这里闹事,当时其余人将他十分不客气地请了出去。再后来众人可是听说宰相曾让家里的下人过去拜访了那一家,从此以后,巽阳城内各种风流场所当中,再也没见过那位小公子。
听说直到现在,都还让父母紧拘着。
其实当日宰相只不过是让家里下人给那家送了一份自己亲手写的规劝,大意是让他们好好教导孩子。
可那家人哪里见过宰相的亲笔,即使上面写的事情不大,他们还是自觉冲撞了对方,因此一直也没再敢让这小公子去外面的一些场合。
由这件事来看,宰相每日到这边坐一会儿的举动也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说不得就是在给帘沉坐阵。
若不是两人辈分相差太大,以宰相的年纪都可以做帘沉的爷爷了,再加上宰相平日洁身自好,没准坊间都要说起他们之间的风流韵事了。
但恰恰如此,仿佛更加证明了帘沉本人的实力,同时也给帘沉增添了一层无形的保护。就连当朝宰相都对对方青睐有加,一些对于千金楼有偏见的人,若是说帘沉有哪里不好,或者是当众贬低帘沉,岂不就是跟宰相作对。
眼下气氛火热,身处其中的湖黎如果不是被帘沉选中的人,恐怕早就被人流冲到了不知何处。在帘沉出现的时候,众人就抬了头。他一手拎着湖月的后领,同其他人一样,也抬起了头。
金尊玉贵的世子殿下在下方,千金楼的花魁在上方。这种地理位置上造成的高低之感,打破了平日里的尊卑之分。
帘沉本就生得动人,此时一笑,又有一种万物复苏之感。一瞬间,好像所有的美态都在他的身上喷薄而出。
他的脸上没有涂抹多余的胭脂,只是眼皮上沾了一点微红。
距离隔得远,众人其实并不太能看清细节,可这依旧抵挡不住他们的热情。
帘沉来千金楼来得早,如今也不过十九岁。底下诸人,比他大的大有人在,只是任由哪个人,在他面前也都是低眉顺眼的。
湖黎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周围,在听到帘沉说要他成为入幕之宾,手上拎着湖月的力气更加重了。什么入幕之宾不入幕之宾的,听上去就不正经!
而其他人却是一边艳羡的看着他,一边又呼唤着帘沉。然而花魁出来只是宣布一下今天的得胜者,对于其余诸人的呐喊,帘沉微微福身,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便头也不回的走了。不过在临走之时,他眼波微转,又在湖黎身上飘了一下。
这种不过多搭理其他人是帘沉的一贯作风,所以大家只是除了更加艳羡湖黎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叫得更热切了。
湖月今天倒是没有跟着一起疯,不止是湖黎揪住了他的衣领,还因为刚才帘沉的话。
湖月:?
湖月:可是喊价的人不是我吗?
他张着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茫然地盯着帘沉长裳上大片大片的牡丹刺绣,等到人影消失在回廊上的时候,又茫然地看了看他兄长。
莫非帘姑娘是看上了他兄长的样貌?有一说一,湖月觉得不光是整个巽阳城,便是天底下的人当中,他兄长也是长得极好的。
他对帘沉本就不是男女之情,更何况这一次对方选的人还是他的亲兄长,所以湖月想了想,倒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但这好歹这也是他的银子,所以他跟着兄长一去过去蹭一蹭,也不过份吧?
“哥,帘姑娘已经走了。”湖月正准备回头跟他兄长打商量,谁知就看见湖黎还是微微仰着头的姿势。
这倒是稀奇,湖月觉得他哥这人最是正经,今天却看帘沉看痴(?)了。
“长岁,把少爷带回府。”
湖黎拎着湖月衣领的手一松,然后人就被他交到了跟着一起过来的小厮手里。
“要是让他跑了,这个月的月钱就没了。”
用这个月的月钱来威胁小厮的事情,世子还是头一回做,显然是被湖月气很了。因此小厮也不敢违命,两只手将湖月拉得紧紧的。
他常年做事,湖月不过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哪里是小厮的对手。
“哥,你不能这样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听到湖黎的吩咐,湖月立马就跳了起来。可惜他被小厮捉着,到了也只有踢踢脚,还不敢过分放肆,不然他兄长回头有的是法子教育他。
“你倒是长出息了,还知道用两个成语。”
“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湖黎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冒,湖月的气焰被压得一下比一下小,到最后又怂了回去。
“我错了哥,我不该大清早放你鸽子,偷偷跑来这里。”
“不过刚刚明明是我砸的银子,帘姑娘大约是看错了,但谁让你是我兄长呢,我不跟你计较。您也大人有大量,等会去见帘姑娘的时候把我也捎带上吧。”
湖月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可湖黎只是微微一笑,笑里都是冰渣子:“长岁,把少爷带回去关禁闭,午饭让他吃少点,清醒清醒大脑,晚饭不用吃了。”
其言语简直令人发指。
本来湖月不提要见帘沉的事情,湖黎根本就没打算上去。偏偏自家弟弟一门心思就想要见帘沉,湖黎倒真升起了一点好奇,对方究竟有什么本事,让他弟弟五迷三道的。
平常湖月胡闹归胡闹,可家里人都知道,他对什么事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曾经他跟着别人后面学赌博,在知道这件事后,一贯溺爱他的母亲立刻就派了十几个家丁,当场把人捉回来狠打了一顿。湖月就是从小被这样揍大的,他好了伤疤忘了疼,转眼又去跟别人赌。
都说赌字一沾,就没完没了。谁知过了两三次,他倒是自己放弃了。原因在于他玩够了,觉得无聊。
就这么个性子的人,对帘沉可是上心的很,自从上一次被邀上楼后,一直念叨了这么长时间。
湖黎看也不看被小厮带回府一脸撕心裂肺的蠢弟弟,在帘沉身边伺候的丫鬟过来的时候,跟着对方缓缓而上。
木质楼梯上被精细的雕刻出了好看的花纹,每一处都行云流水,巧夺天工。这并不应该是可以出自一间花楼的手笔,湖黎淡淡回收视线,不管千金楼背后的人究竟是谁,都与他无关。
人上了楼,往下一看,视野更加宽阔了。挤挤挨挨的人依旧没有散去,大家或是席地而坐,或是抱胸靠柱,须臾之间,就形成了一派文雅局面。
三三两两的堆在一起,更有人从家丁那里拿出了笔墨,作诗的有,作画的也有。
千金楼里伺候的人仿佛对此已经见怪不怪,站在一旁,只在需要的时候给众人添些瓜果。
湖黎没有过多关注,他跟在丫鬟身后。这丫鬟许是负责伺候帘沉的缘故,穿着打扮也比一般伺候的人要更加精致。
世子眼观鼻,鼻观心,目光平视前方,没过多看那丫鬟。
“到了,公子里面请便是。”出乎意料,丫鬟在房门外就停了下来,看那样子,是只有他才能进去。
“公子应是头回来,我们姑娘的屋子寻常人是不得进去的,只有妈妈和平日里招待的客人才能进去。”
千金楼里,即使是一名丫鬟,也不可小觑。巽阳城里有那么多人,每日来西楼这边的更是数不胜数,可她却能从这么多人里面认出湖黎这副生面孔,用着带笑却笃定的语气说出他是头回来的话。
她说完,朝湖黎行了一礼,就自行退下了。
这礼十分正经,不是花楼里的那种随意与轻佻,更像是被悉心教导出来的,大家族里面的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