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录音笔留给了庄迭,他的反应只有庆幸。
凌溯躺在那里,安静地听着来自彼岸的最优秀的拓荒者条理清晰地分析梦境。
庄迭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忽然开口:“所以一点儿都不无聊。”
他刚因为队长讲的故事好几次没忍住,在凌溯的衣领上沉稳地悄悄蹭掉了透明含盐溶液,不太能找得出这里面还有什么没补全的细节。
“我的确在梦里发现了不少线索。”
他看向凌溯,被水洗过的纯净的黑色眼睛又弯起来,那些薄冰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无遮无拦地倒映着凌溯的影子。
他看着自己的记忆像是被冷酷扔进水里的笔记本,那些字迹都无法阻止地缓慢融化和模糊,变成认不出的墨迹,然后就连小心翼翼藏起来的轨迹线也慢慢风化消失。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人的忠诚。」
所有的念头都停在忽然落下来的吻里。
所以他也有太多的问题,都没能来得及问清楚。
大概是因为自从找回了记忆,就一件事跟着一件事不停砸下来,大部分的精力又都放在凌溯的伤势上……庄迭暂时还没有时间去整理自己的情绪。
……
庄迭想了想:“说不定有办法解决目前的问题。不用再带着世界逃亡,不需要再做下一艘方舟……”
当时的情形,庄迭其实记不大清了……他那时正逐渐溺进那场梦里,也正不断增强着对那场梦的控制权。
比如虽然不太适合在这种时候背诗……但有无数次,凌溯注视着庄迭的背影,想提醒他抬头看的,书架上那本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的诗集。
这个过程是会逐渐变得不再难过的,因为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难过……他只是还记得最后一件事。
小庄老师每天都教育小朋友们要诚实,被他这么看着,眼睫有点心虚地闪了下,低头老老实实承认:“应该是我把录音笔留下的。”
他没有做出任何可能会吓到小卷毛的反应,就像他们完全不熟一样接待了庄迭,甚至没有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生出任何一点习以为常的头痛……
他抬起手,放轻力道拢住那些软乎乎的小羊毛卷,迎上庄迭的眼睛。
「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一个清晰的“我”,被困在无限模糊的空白里,又该是种什么样的孤独。
凌溯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庄迭是怎么一个人成为了那场梦的梦主。
“我在那场梦里捡到了录音笔。”
凌溯微顿了下,停住话头。
他们牢牢贴着彼此的胸口,激烈的心跳几乎要穿破胸膛,跳进另一个里去。
他打开一场醒着的梦,让庄迭所有无法说出的念头都汹涌地灌进去,他们的胸口急促起伏着,落下和迎上发着抖的吻。
凌溯忽然伸出手,用力把他抱进怀里。
或许是某个实在没能忍住的念头,在他把凌溯送出梦境的同时,让他下意识留下了他们家的钥匙。
可他们在那场来自世界的噩梦里失散后,直到重逢之前,就再没见过任何一面。
“我只是睡了一觉……队长,这场梦有点儿长。”
庄迭是怎么把那场梦从死者之境彻底剥离,让彼岸的世界完全恢复正常,而自己沉入了世界之间那条虚无的巨大罅隙。
他想跟凌溯告状,自己留下的那一点点的记忆都被那个破空间一点一点吞噬了,就连录音笔也因为听了太多遍,声音越来越模糊。
庄迭条件反射地想要护住他的伤,那只手却也被牢牢握住。
庄迭用这样的碰触确认和感知着他的存在……就像吻着那朵黄玫瑰最柔软的花瓣和尖刺,同时吞落清甜冰凉的露水和咸涩滚烫的血气。
凌溯睁开眼睛。
他想不顾一切地用力抱住凌溯,想告诉对方一切一切一切都不是他的错,当然也不是自己的错。这只是一场超级酷的冒险的小插曲,他们迟早都会回到对方身旁,手牵着手一起回家。
“你。”凌溯有点无奈,低头碰了下他的额头,“小庄老师,你是怎么来到现实的?”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多年前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在那个虚无的空间里,庄迭都做了些什么。
庄迭的胸口忽然跟着尖锐一疼。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
在意识到这件事的同时,庄迭发现自己的反应和自己的茧一模一样。
他原本是一遍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告诉自己,一回到现实就立刻去找凌溯的,但就连这种徒劳的重复,最终也在失去时间定义的虚无中变成了空白。
庄迭眨了下眼睛,有点疑惑地抬起头。
凌溯哑然:“我不是要问这个。”
庄迭一点都不客气地埋在凌溯怀里,在凌溯的衣领上擦净了所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