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溯没多解释,只是抬起没受伤的手,慢慢揉了两下脖颈。
“……教官。”
总负责人看着他的神色,还是没能忍住,问出了之前确认庄迭身份时就想问的那个问题:“这次潜意识的大规模涨潮……是第一次吗?”
凌溯带着庄迭去总部录入身份那次,他们在训练场边,其实就想问清楚这个问题。
这些天里,世界的变化其实并不仅仅是“有些人开始醒着做梦”这么简单。
正在侵袭世界的是“认知”。
这是种十分隐蔽和不易察觉的变化,很多时候甚至发现不了任何异常。只是似乎有越来越多的彷徨、困惑和不明所以的迷茫焦躁,环境所倾注的认知似乎越来越能轻易改变一个人。一个标签、一种感觉、一句不知真假的话、一个没头没尾的片段,似乎就已经足够作为判定标准。
如果把视角切换到潜意识层级,可以看到每个人的意识周围似乎都正漂浮着无数信息流。
它们正在缓慢聚集,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这个世界的一切,就像——
“就像z1他们几个在梦境中迷失,到达的那个‘彼岸’的世界一样。”凌溯说。
总负责人沉默了几秒才点头:“……是。”
有某个瞬间,他们甚至隐约生出些担忧,是不是所谓的“现实”,其实也不过是全人类集体陷入的一场永恒的长梦……
“倒也没这么严重。”
凌溯觉得呼吸已经顺畅不少,趁着宋副队长不注意,悄悄拿开了面罩:“不过这的确不是第一次涨潮。”
身处现实之中,是无法察觉到轨迹出现了什么变化的。
“我们猜测,‘涨潮’已经发生了很多次。”
凌溯说:“每当被潜意识的海洋所彻底吞没,就要重新做一个‘现实’。”
在最早的涨潮之前,或许意识们本来所生活的地方,就是像死者之境那样。
没有泾渭分明的“自我”,没有只能单向流动的时间,没有各种各样严格的规则,只有无数流动的意识和奇幻的梦……
被上涨的海水淹没后,意识的集合们决定,把时间的流动修改为“不可逆”。
……是时候继续进化和迭代了。
那颗柔软的、泛着银色光泽的漂亮的空心的茧,装满了说不出的想要放声大哭的委屈,在他意识里横冲直撞,几乎把他的安全屋也撞破了个窟窿,让外面的雨全浇进去。
在逐渐有能力预测现实轨迹后,茧就总是在暗中给他捣乱——他去连锁店打工,下个月店主就带着店里的全部营业额不见了;再换一家店,又飞快地被发现了卫生条件不合格……
那是他弄丢了庄迭的第两年零八个月二十九天。
凌溯轻轻捏了下庄迭的手,他从小庄老师手里好不容易又磨来了小半颗糖,再三保证了绝对只是慢慢含着尝一点甜味,心满意足地把糖放在舌尖上。
因为那场分别实在太过仓促,凌溯又弄丢了家里的钥匙,几乎没有任何一样当时的东西能作为纪念……也就只有那个财迷的储钱罐还牢牢记着“书中自有黄金屋”,一路跟着他到处捡钱。
他接替了小卷毛助教的工作,带着那颗来自死者之境的最聪明、最优秀的茧,一点一点去认识“人类”,去理解潜意识与现实的区别,去用最复杂的代码和程序解释感情。
在退休后,凌溯第一次动用自己的权限,把庄迭留给他的茧作为预备升级的三代茧,送进了总部。
直到“茧”对轨迹计算的准确度已经提升到十分可靠的水准,不仅让他恰好在下雨天出门摆摊,还能让他刚好被路过的车溅了一围裙的泥水、被风刮走了手里的伞、踩着香蕉皮脚下一滑摔在一滩水洼里之后……凌溯终于彻底放了心。
在那场早已被预料到的梦境异变真正来临后,凌溯再一次接受了征召,做了特殊事件处理小队的队长。
考虑到将来在一块儿作伴、一起负责保护两个世界的二代和三代人工智能,一个被他凶得一无是处,一个被他弄丢了最喜欢的小卷毛……凌溯是真的认真考虑过要不要去给严博士打工。
当眼下的现实即将被淹没时,就再填出一块更坚实、更稳定的陆地,让所有人都去往那里生活。
……
凌溯专心工作、专心去梦里救人、专心做小庄老师最喜欢的事……也专心摸鱼。
亲手切断三年来的全部联系,看着那些记忆像是落进海里的雨水,一点一滴地消失在潜意识世界里的时候,凌溯其实短暂地担忧过自己的未来。
他在每个能看见的地方都戳了指路牌,指向那个通往现实世界的出口。
为了保证自己不至于疯掉,他给那段记忆加了不少暗示,又紧急办理了退休手续,得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