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承德偏殿处有一西苑唤作琳琅苑,此地守卫森严,苑门内外皆有层层禁军把守,远看如同一座浩大的囚笼,幽幽不见天光,就连料峭的春意都伸不进来,仿若彻底与世隔绝了似的。
燕迟瑾入宫之后就被扔进了琳琅苑中,同缪奕的那干子侍妾男宠在一处,琳琅苑内并无惯常伺候的宫人,只因燕迟瑾腿脚实是不便,承德殿的总管太监才单单差人从燕府接来了他的贴身丫鬟乌桃一同入住。
小丫鬟刚进宫见着燕迟瑾,就不由地红了眼眶,拉住自家公子的手,左看右看,最后哀怨地叹他瘦了好多。
“爹爹和阿瑜,都平安回府了么?”
燕迟瑾强扯起一抹笑容,安慰乌桃。
“国公爷和二公子都好着呢!”乌桃边抹着泪珠儿,边忿然抱怨,“只是…只是他们对公子进宫一事,却好像并不显得那么在意!老爷…老爷甚至还说……这是好事!可这哪里又是好事啊!”
乌桃瞥了眼庭院中出来放风的侍妾男宠,见这些人,无分男女,一个个都涂着厚重的脂粉,可却怎的也掩盖不住枯槁落败的脸色,当下就落了泪,“我…我不想公子日后,也变成他们这样!”
“别担心我。”
燕迟瑾听得父亲燕铄的说辞,笑意陡然凝滞在嘴边。
他默了良久,才转身对乌桃道,“外头冷,我们进屋吧。”
乌桃点头应是,可这主仆二人刚欲穿过苑廊回房,就轻巧巧地被一个人给拦住了。
燕迟瑾皱起眉头。
这人许也是缪奕不知从哪里收回来的男宠,早春寒天的,就套了件不成样儿的薄衫,披头散发,赤脚行在苑中,一见着燕迟瑾,便双眼发红地冲将过来,伸臂挡住他的去路,怨毒地叫嚷道,“我还以为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燕公子,是个什么惊艳的大美人儿呢!原竟就是个瘸子!你别以为殿下会对你有何不一样!你瞧你都进宫半个月了,殿下可有踏足过一次你的屋门?不过就是图个新鲜罢了!”
“让开。”
燕迟瑾不欲与这疯疯傻傻的男宠多言,冷然斥喝。
“不让!”
那男宠许是妒红了眼儿,又许是因为常年不得宠爱,精神上出了问题,激动之下竟拔下发簪就要往燕迟瑾身上扑打,“看我不划破了你的脸!嘻嘻,等我毁了你的容,殿下就不会要你了,你就会跟我一样失宠了!”
“休要伤我家公子!”
乌桃见状,立时张开双臂护起了主儿,她力气向来大,可这男宠疯癫之下蛮力也大,俩人扭打起来,燕迟瑾生怕疯男宠会伤到乌桃,自己的腿脚又不方便,忙高声疾呼宫人过来帮忙。然而,苑内当值的宫人竟一个个都在冷眼旁观,并无一人出手,显是看惯了这档子事的。
燕迟瑾情急之下,将手中拐杖狠狠向那疯子掷去,疯男宠挨了这一下,怒火更甚,嘶吼着甩开乌桃,举起尖簪就要朝燕迟瑾面门上刺,就在这时,内侍监总管余东忠刚巧带了几个禁军和太监路过苑外,一见到燕迟瑾有危险,忙厉声吩咐旁边的宫人道,“你们在做什么?还不赶紧把这个疯子拖下去!”
余东忠如今正得圣宠,正月刚过,他就被成康帝封了禁军总领,在宫中威望颇大。他话一出口,几个太监便立时一拥而上,将骂骂咧咧的疯男宠拉扯拖了出去。
没过多久,燕迟瑾就听到苑外角落传来了那令人心惊胆战的哀嚎声。
显然是受了杖责刑罚了。
那个男宠虽然疯疯癫癫,但燕迟瑾依稀能看出,他的相貌甚为清秀,从前,必也是个体面的郎君。
缪奕最善折磨玩弄人心,这人想必也是爱惨了缪奕,这才一步一步落了个如今这般的凄楚可怜的下场。
亏得自己前世还曾将这人视为心中月光,藏之慕之。
燕迟瑾眸光微暗,他从前有多仰慕缪奕,如今,就有多厌恨缪奕。
假意归顺于缪奕,一面是因着父亲的冤案所迫,一面也是为了顺水推舟,潜于虎穴,伺机而动。
他料准了,缪奕此时将他收入宫中,是存了利用他来对付缪晟的心思。
因此,在缪奕第一晚送他入琳琅苑后,举止轻浮地欲要对他动手动脚的时候,威胁缪奕悻然放过了他。
至少,他心里清楚,因着忌惮缪晟对他的感情,现在的缪奕,断不可能轻易动他。
只这么一来,他其实,又在不知觉间,利用了缪晟。
燕迟瑾心尖微颤,他急急拄起拐杖,唤住余东忠道,“余大人,暂请留步!我有些事,想求余大人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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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东忠因着是这宫里的总管内侍监,因此可自由出入宫闱,面对燕迟瑾的邀约,他也只是稍作犹豫,便就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