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深千重,紫烟腾遥遥。

光德殿外,身着甲胄的禁卫军正列队肃立于甬道两侧,背上的弯弓和箭矢在月夜下泛着森森冷光,宛若一道道铜墙铁壁,煞气迫人。

缪晟对父亲的宫殿并不陌生。此殿位于皇廷正中,由一主殿及若干偏殿组成,占地极大。殿后则就是御花苑,里头亭台楼阁,水榭汤池一应俱全,极尽奢华富丽。小时候,缪晟常同自己的大哥一道来此向父皇请安玩耍。

那时候,光德殿外除了惯常寻值的守卫外,根本就没有如此多的禁军。

缪晟望了眼黑压压看不见头的长队,暗忖,若是没有得到父皇的应允,莫说是他了,这儿怕是连只鸟雀都飞不进去。

缪晟移过目光,问前头领路的宝顺道,“光德殿外何时多了这些禁军?”

“三殿下常年在外,有所不知,皇上殿外的守卫,都是由二殿下和余大人安排的。说是要加派人手保护圣上安全。”

宝顺恭敬作答。

缪晟不以为然。

这里头,必定是有阴谋。缪奕性格伪善奸诈,且觊觎皇位已久,缪晟历经前世教训,对缪奕本就有所防备,但当着宝顺的面,还是将疑虑压回腹中,转而又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福公公,你常在我父皇跟前伺候,可知父皇为何今晚会突然召见我?”

“这个嘛……”

宝顺不自然地干笑道,“奴才岂敢揣测圣意,这呀,须得殿下自己问问皇上才好。”

此时已近戌时,天黑霜重,待缪晟行到紧闭的殿门外时,却见里头一片幽暗,只隐约亮了几点影绰的孤灯,映在半启的雕花窗棱,投下斑驳的暗影,格外压抑。

“父皇,儿臣来了。”

缪晟长身在殿外,连唤几声,才听得里面传来了缪谵略显嘶哑的应答声,“进来罢。”

宝顺替缪晟推开殿门,迎面竟是扑出来一股子甚为浓重的檀香味儿,缪晟险些被这怪味儿给呛到,然而,待刚跨过殿门槛儿,眼前的景象就彻底震住了他。

只见,原本典雅有致的寝宫,如今居然空荡破败,除了张被白色纱幔层层围住的通顶龙床外,竟是连张像样的家什都没见着,殿内也并无伺候的宫人,怪不得会暗成这个样子。

“父皇,你…你怎么了?”

缪晟喉头微哽。

他刚一进殿,就借着昏黑的光亮瞧见,自己的父皇正跪对向屋内西侧的墙角,念念有词。

缪晟急急掌灯上前,这才瞧见,原来拐角的墙根处,立了一个佛龛。

缪谵此刻蓬头垢面地跪在佛龛前的蒲垫上,双目紧闭,熟稔地转动着一串手上的念珠。

而佛龛里面,却并未供奉任何佛像。

他的父皇,莫不是病得太久,神智出了问题?

果然,甫听到缪晟的声音,缪谵转动念珠的动作骤然一停,他猛地回头,一双昏黄的老眼死死地越过缪晟,落到了空无一物的后方,“嘘!小点声,别让他们听见!”

“父皇……”

缪晟见他那向来英明神武的父皇竟这般狼狈,登时气血上涌,恨不能现在就去找缪奕问个清楚。他走近缪谵,压低了声音道,“你告诉我,他们是谁?是不是我二哥?”

“他们…他们……”

哪知,一听这话,缪谵就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身子立时抖如筛糠。他匆匆丢下佛珠,回身扣住缪晟的双肩,干枯的唇瓣不住翕动,语无伦次地附在缪晟耳边碎碎呓语,“他们…是你的母后还有大哥?他们,他们就在这殿内,是他们带走了你四弟!燕淑妃,怀的…是…是鬼胎!”

“父皇,你好好看看,我是晟儿啊!”

缪晟心头酸楚,前世的父皇从未痴傻过。如今,究竟是为何会变成这样?

缪谵对缪晟的话仿若未觉,依旧在不停地胡言乱语,说到后面,他的眼神已经彻底呆滞,辨不清缪晟是谁,可缪谵还是用气音从喉腔中挤出了最后几个字。

“杀了缪晟!”

“杀了缪晟!”

“缪晟不除,大齐国亡!”

缪晟身子一僵。

他下意识地推开满目阴翳的缪谵,冷汗顺着脊椎骨儿瞬间爬遍全身。

缪谵则跌坐于地,披散的枯发下,嘴角勾扬起一个怪异的弧度,继续无声重复,“杀了缪晟!快替朕杀了缪晟!”

不,这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慈爱的父皇!

缪晟连退几步,难以置信地望向这个状若疯癫的老者。

可缪谵却继续用仇人一般的目光,阴毒回望缪晟。

仿佛眼前的缪晟不再是他疼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