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日之后,天就越发的冷了,国公府亭苑的廊檐下,依稀能瞧见成群的北雁正列队南飞,轻呵出的一口气,都像是笼了层白雾,将将迷了人眼。

倒还真是暮云低垂,秋红渐落,归鸿遍野寻不得,可怜佳会…难再逢。

燕迟瑾神色恹恹,披了件银灰色的鹤毛领氅衣,独自扶着廊柱,魂不守舍地观望空中南去的飞鸟。

“阿瑾,你风寒还未痊愈,怎的不乖乖卧床休息,又跑出房来了?”

燕迟瑾才立了一会儿,不远处便传来了燕铄的声音,燕迟瑾回首,看见自己的父亲在家仆的搀扶下,正满面心疼地朝他走来。

“爹爹。”

面上的恹色立时化了开来,燕迟瑾拄过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燕铄跟前,莞尔笑道,“我都在那榻上躺了好多天了,再不出来走走,人都快发霉了。”

“再说了……”

燕迟瑾见燕铄不为所动,便挽住他的胳膊,轻声道,“我也想多看看爹爹。”

“唉,爹都是一把老骨头了,如今又旧疾缠身,都不知还能有几年活头,有什么可看的哟!”

燕铄轻拍了拍燕迟瑾的手背,叹道,“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阿瑜。尤其是你!身子那般差,上次不过是进宫参加了一回寿宴,回来后就病了那么些日子,让爹怎能不急啊?”

“爹,没事的。我又不是小姑娘家家,哪里会这般娇气。”

自重生以后,燕迟瑾明显能感觉到,自己这身子骨比前世倒还要更羸弱了一些。

那夜在宫中他被缪晟“雨中训问”一番后,便就染了风寒,在榻上足足躺了五六日也没能好利索。

燕迟瑾侧头瞧见自己父亲那满头花白的银发和佝偻不平的脊背,想父亲这么大年纪还在为他忧愁,又思及前世,爹爹和小弟都被处以极刑,枉死刑场,不由地心中一痛,展颜硬挤出一点笑容宽慰燕铄。

“你若真是姑娘家就好了,爹啊,就将你许给……”

燕铄心事重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对了,你那晚回府之后就病着了,爹一直顾不上问,你当日去宫中赴宴,可见着皇上和你姑母了?”

燕迟瑾摇摇头。

燕铄沉吟片刻,复追问,“那二皇子呢?”

“见着了。”

燕迟瑾无意向父亲说太多。

毕竟,死而复生这件事,若不是他亲身经历过,也断然会觉得荒诞无稽,更何况他也并不想将自己的亲人拖入这是非漩涡之中。

前世的仇,就由他一人来报。

前世的恨,也由他一人来尝就好。

上天能给他再活一次的机会,与亲人重享天伦,他已经感激涕零,这次,他绝不会让自己在乎的人受到一点点风险和伤害。

当然,这里头也包括……

缪晟。

燕迟瑾并不打算将自己死过一回的事告诉这个所谓的前世“夫君”。

虽然现下看来,他也没有机会再接近缪晟了。

缪晟回京已大半月有余,但不仅未踏足过国公府一步,就连封书信也没见来,而以燕迟瑾这样一个破落公子的地位,没有这主子们的召见,他连皇宫都是进不得的。

可…这哪里又是缪晟呢。

前世的缪晟,莫说是他病了,怕是他闹个脾气,都会好声好气地凑到他跟前哄着。

何如会像现在这样,对他不闻也不问。

“二殿下宅心仁厚,待你这失了宠的姑母都素有仁德,颇是个明君之范……最近爹听府里头的人说,三殿下好像也回京了,爹记得你从前同三殿下也甚为亲厚,只这次他回京倒是不声不响的,也从未来燕府探望过你,真是好生奇怪…唉,怪只怪那三殿下本就无意于皇位,否则,以三殿下的圣宠,也不失为可以接近……阿瑾,阿瑾,你在听吗?”

燕迟瑾神思恍惚,燕铄叫了他几声才回过神来,苍白的面色上病容尽显,半晌才掩唇轻咳道,“爹爹,我在听。”

“在听就好,在听就好!阿瑾啊,最近你要记得喝药,保重好身子,早点好起来继续用功读书,明年的科举应试,定要争取博个功名回来!你是燕家的嫡长子,也是未来的国公爷,燕家的盛衰荣辱,可都全寄托在你的身上了啊!”

燕迟瑾回房后,就满面倦容地坐回了桌案边,捧书刚翻了两页,就又咳得厉害。一旁伺候的乌桃见状,忙急慌慌地要给他拍背顺气儿,却被燕迟瑾摆手拒绝了,“你先下去罢,我想一个人待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