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缪奕眸色暗沉,捂住自己的伤手,扭头看向燕迟瑾,“朕本来是打算饶你一条贱命的!现下看来,你也不需要了!来人,传朕旨意,三天后,问斩……”

“不用了。”

燕迟瑾贴靠在墙根,气若游丝地撑起手肘,他眼尾赤红,清泪和着面上的血丝无声滑落,没入鬓角,只余下两道极淡极淡的血痕。

“缪奕,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若有来世…我必要将你抽筋拆骨,碎尸万段。为燕家和晟郎…血恨!”

燕迟瑾紧咬牙根,含血吐出最后几个字,旋即,用尽全身的力气,当着缪奕的面,狠命将头撞上了墙!

热血从额角源源不断滚涌而出。燕迟瑾五感顿失,视线开始模糊,周遭的声响也已渐渐听不分明。

千番痛楚,万般委屈,终究成空。

堕入黑暗的最后一刻,燕迟瑾仿佛回到了自己弱冠那年。

少年皇子鲜衣盛装,折了枝香桂,从他府前打马越过。

“子玉子玉!”

少年一眼就认出了正要随父亲出府行冠礼的燕迟瑾,笑得眉眼弯弯,“你快看看我的这匹骏马!这是父皇新赏赐给我的!等你行完冠礼回来,我带你一道骑,可好?”

“好。”

“大公子在说什么?”

乌桃睁圆了眼,疑道。

燕迟瑾这才撑住脑袋,懵懵然掀开眼皮。

原来,方才不知觉间,他居然在车厢里小眯了会儿。

还梦到了前尘旧事……

思及自己在梦里对缪晟说道的那句好,燕迟瑾的脸颊不由地有些生烫,停了好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马车停了。

“出了什么事?怎的这么久都没进宫门?”

车辇外传来了切切嘈嘈的争执人语。

宫里报时的晚钟也将将被人敲响,余音回荡。

燕迟瑾披上氅衣,掀帘下车,长身鹤立于宫道。

才至酉时,暮色便重了,弯月悬于枝头,映出他逆在清晖之下的面容。

果真是当得起郎艳独绝,盛京第一美人儿的名头。

燕迟瑾身量颀长,肤白若美玉,细密长睫下,是一双桃花瓣形状的清润眼眸。他眼尾微微上挑,缀了粒朱砂色的暗红小痣,昳丽之余,又平添了几分清冷柔弱感,生得是丹唇皓齿,明眸善睐。

乌黑青丝则高高绾起,束了金冠,更显俊美昳丽,他着的是一身祥云纹的碧色广袖锦衫,腰间系了条同色的斜纹缎带,缎带下轻垂丝缕流苏,斜斜搭于胯骨,完美地勾勒出他盈盈一握的腰线。

矜贵而清雅。

只是…大公子的眼神好像跟从前不大一样了。

如果说,从前的大公子是个不谙世事的世家贵公子,现在的大公子,眼神中却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深如幽泉,暗流涌动。

好像…就是从月前突发昏迷苏醒过后就是这样了。

乌桃怯生生地跳下马车,跟在燕迟瑾后头,边张望着那些个同国公府护卫拉扯的太监,边暗暗看着自家主子分神。

燕迟瑾的面上却未有多大波动。

他抬首,遥遥望了眼宫墙内的鎏金飞檐,喃喃道,“这里,原就是朝安门。”

朝安门,是皇宫西北角的一处偏门。

也是前世,晟郎身死之地。

“公公,小的求您了,就行个方便,让马车进去吧,我家公子打小身子就不好,近来又患了腿疾,这里离善庆殿那么远,他走不动的!”

“不是咱家不通融啊,这宫规森严,向来都只有权贵皇亲的马车才能进宫门,普通臣子一律只能步行。”

为首的领事公公拂尘一挥,势力地斜眼瞥了燕迟瑾一眼,“你们不会还以为定国公还是从前的定国公吧?燕淑妃娘娘失势已久,圣上今个儿能请你家公子参加寿宴,已经是给足燕家人面子了,你们可莫要再挑东挑西,耽误了寿宴时辰,可没你们好果子吃!”

“公子,您看这…这该如何是好?要不小的背您进宫吧,就怕这双腿走路慢,误了时辰,皇上会怪罪啊!”

国公府的家仆护卫们个个一筹莫展。

燕迟瑾依旧不发一语,轻抬素手,慢腾腾转动起腕上的那枚翡玉镯。

一个月前,他重新活了过来。

重生在泰和八年,他刚及弱冠的这一年。

而今日,正是先帝五十寿辰,他作为定国公燕铄的嫡长子,代替病重的父亲入宫赴寿宴。

前世,也正是在这一年,定国府彻底失势,为图自保,兵行险着,参与夺嫡之争,最终…选择了时为二皇子的缪奕,自此一着棋错,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