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蛮荒狱的奴隶市集上,用三盏萤火灯换来的。

“……宫尘。”低声道。

……

犹记得他过去麻木的模样,对于世间万物冷眼旁观。

桃桃曾毫不怀疑,即便有人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施以援。

可现在,他居于塔,被凡人称为神明,魍魉鬼域的覆灭是因他,人间的繁华,也是因他。

桃桃靠在桃树上看了半宿月亮。

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立于冬夜的荒原,对说,神明不渡众生苦,他来渡。

那时桃桃以为他是玩笑,如今,他真到了。

……

白塔下的桃树成了桃桃久居的家。

树上贴了符箓,无论冬夏,开不败,总是撷着灿烂的一枝开在窗。

桃桃喜欢去城游荡,看热闹街市上沿街叫卖,看晚霞之下众生百态,看屋的烟囱冒袅袅炊烟。

人间烟火,每一缕都有鲜活、令人愉悦的气味。

游荡得累了,桃桃会回到塔的树梢,意识藏在繁之间,望着塔的人。

升月降,冬去春来。

宫尘绝多数时间静于塔,不,不说话,安静得如同定了一样。

从前在蛮荒狱,他也是这样在东极扶摇木下,没人叫他,他可以沉默一整个夜。

夜的城万籁俱寂,灯火消寂,唯有明月皎洁。

偶尔他会在窗边看上一宿月亮。

他的容颜比起少年时没什么分别,只是侧的线条更加利落,漆的眸也像罩了一层雾色的薄冰,笼住了绪和眼色,叫人很难猜他在思量些什么。

他看一整夜的月亮,桃桃也在树上看他。

很难去解释为什么——人间虽喧哗有趣,但看久了会腻,可当看着他时,竟不觉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哪怕只是看着,也是件叫人里宁静的事。

那以,很少再去人间闲逛了。

城的树枝新叶,又枯黄坠落,辗转过了两年春秋。

两年里,见过他外驱邪。

白袍纷扬,帝钟清鸣,他所到之,祸人间的邪祟兽四散,逃山林与荒原。

见过皇室驱邪司数千灵集结走向白塔。

他居于塔不下,塔下被凡人围堵得不通,皇室驱邪司的灵寸步难行,两空空,半路折回。

见过,人偶肆虐人间。

人偶凭借人偶书在凡间风生起,富人权贵用邪术复活至至,地位低微的凡人却受其害。

他走市井,灭杀人偶,将世间所有人偶书付之一炬,却留下了一本。

见过,他将邪祟赶往北境,于万千邪祟救下了一只金色。

见过,他为了一个藏灵身少,在万人瞩目之下走塔。

那少的面容令桃桃诧异了很久,原以为,过去九年,他早该忘了。

可他似乎没有忘记。

在他为那姓崔的少种一株灵脉之时,桃桃这样想到。

还见过,游历四方的和尚来到白塔之下。

清白瘦削,浓眉星目,戴着一串佛珠,慧觉长了,但依旧一身破旧的麻灰色道袍,眉宇之间隐带慈悲。

夜无人时,慧觉走上塔。

他是这九年来,唯一能走上塔的人。

仿佛是为了弥补蛮荒狱没有月色的缺失,无云的夜里,宫尘很喜欢看月,无论圆缺,明亮或晦暗。

慧觉没有打扰他,他到角落里,放下包袱,掉脏兮兮的僧袍,掏一个邦邦的烧饼吃了起来。

烧饼放了很久,几乎能把人的崩掉,就算就着咀嚼,也将慧觉噎得直翻白眼。桃桃在窗外的桃树上望着他们。

从前如果不是去市集换食物,慧觉也总是像这样啃着烧饼。

想,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这秃驴还是照顾不好自己?

“这些年我去了很多地方。”慧觉边吃边说,“东边,西边,边,多无恙,听我借宿的农户家说,山上的怪很久不敢骚扰农庄了,至于那些邪灵恶鬼,多也都去投胎。”

桃桃揪着边桃,想,帝钟鸣,天下清。

有宫尘在,它们敢下山才怪。

“唯有北境,被驱原的邪祟聚集如蚁,只凡人踏足,必定尸骨无存。”

桃桃继续想,北境应该是刚逃离那片混沌时去过的地方。

邪祟确实猖獗,不过当世的邪祟都已被到这种程度了吗?只能去寸草不生的荒原生存?好惨。

“你嘱咐的事,我办好了。”慧觉从包袱里掏一本册子。

桃桃抻去看,那是一份名录。

上面记载了许多人的名字,年龄和籍贯,的不过九岁,都是孩童。

这是在嘛?想。

宫尘接过名录,递去一本薄书,慧觉问:“这是何物?”

“赋灵术书。”他静道。

“我只听说过术书。”慧觉翻开那本赋灵术书,忽然一顿,“等等……赋灵术书?似乎曾提过。”

宫尘用术书在他轻轻一拍,慧觉刹那睁了眼:“这东西……”

一种他从未修过的符术凭空现在了脑。

慧觉,指尖蕴住灵力,一笔一画,毫无障碍在空画了它。

他眉梢藏不住喜色:“太好了,有了它,就算没有足够多的父传授,皇室驱邪司也无法再控制灵和术法了,只有哪怕一灵力,都可以快速成长为能当一面的灵,足以令世间长盛百年而不衰。”

宫尘静。

慧觉凝视着窗边的白袍背影:“你这些,不是为了人间吧?”

风轻拂过衣袍,宫尘静默。

慧觉走到他身旁,偏看他。

这样一张绝世的面容,笑一笑应当是好看的。

可慧觉从未见他笑过,他也从来不笑。

慧觉看着窗外月下的树,忽地想起那年蛮荒狱雪里,桃满枝,少托腮在树下,一苦恼。

转眼间,已经过去九年了。

“还会偶尔想起?”他问,同时目光落于塔外招摇的淡粉树。

清透的月光铺满树梢,桃桃似有所应,望向慧觉的眼眸。

和尚眼里闪过一抹金光,隐约记起,他似乎长了一双得天厚的阳眼。

只是此刻不是鬼魂,而是意识。

哪怕这样,他也能看到吗?

慧觉长久地凝视着树梢,许久,他搓了搓眼:“或许还存在于天地间,只是没有躯,灵魂无皈依。”

……

细雨蒙蒙。

数万凡人跪倒在白塔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