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都说我与巫家族长好,他们不知道,鸣钟人也会有许多身不由己的时候。这张地契你收就是,不必看我面子,明天我会找人帮你打理。”
桃桃点点。
茶凉,桃桃起身离开。
走到门,忽然回:“祖,我离开渝城时明让我带句话您,说,六十年了,您还来吗?”
李鹤骨背对着,如松竹笔直的肩脊在听到这句话时颤了颤。
停在他上的蝴蝶飞走了,他静地说:“我知道了。”
白天还温暖的气候到了夜里突然降温,可见哪怕是李鹤骨也不能完全改变自然条件。
桃桃站在房间的窗看细雪纷飞,这并不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早在渔村那夜就已经下过初雪了。
天上镶嵌着一轮乌蒙的月亮。
宫尘站在院子里,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了,似乎在看雪,又似乎在看月,总归是在一个人孤地看着些什么。
夜的菖蒲瓣微微拢着,脆弱地摇摆在寒冷的夜风里。
桃桃在窗边看了他一眼,推门去站在他身边:“你为什么喜欢看月亮?”
宫尘没有回:“只是在想事。”
桃桃站在他面前,霸道地说:“看着我。”
宫尘低下望着,桃桃问:“是不是行香子对你说了什么?”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你是从离开船舱时变差的,行香子说将寂静之主杀我的原因告诉了你。”桃桃问,“如果你是为了这事不好,可以和我说说吗?”
宫尘凝视着孩清澄的双眼:“我曾经错过一件事,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果,我很自责。”
自责。
这样烟火气的两个字竟然从他里说来,桃桃反应了好一会儿。
桃桃说:“是人都会犯错,错了又怎样?只尽力弥补就好了,如果你无法弥补,还有我。”
宫尘笑了。
桃桃问:“我说得不对吗?”
“对。”碎雪飘在他的上没有融化,他说,“谢谢你。”
桃桃:“在九婴之墓,你说过会把能说的都告诉我,如果你现在不好还不想说也没关系,我等就是,但是——”
一个指尖戳了戳他的肩膀:“我耐不好,宫尘也不该是会被一点错就困扰住的人,别让我等太久,听见了吗?”
细雪落在少淡色的鬓角,像极了一只只袖珍的扇着洁净双翼的白色蝴蝶。
宫尘与对视,看见了眼眸里满是傲气与不羁的笑,恍惚之间的颜色,竟远胜过天上那柔和细腻月华的光。
桃桃突然拉住他的,在夜里站久了,他微凉。
但桃桃刚从屋里来,很热,很快溶解了他身上的冷意。
朝他笑笑:“走——”
混沌界很,于绒般洒落的细雪之,拉着宫尘漫无目的地跑着。
雪越下越,遮住了乌蒙的月与稀疏的星。
夜寂静,地昏暗,只有路旁草丛里引路的灯盏散发着幽静的光芒。
桃桃一路狂奔,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回过神发现两人站在一断崖上。
跑得有些累,边气边朝宫尘笑:“从前我不好也喜欢在山上跑,经常跑到迷路,只能等父找我回家。”
片刻不停的雪落在漆的眼睫上,被的温融化,但落于发上的雪却凝住了。
在断崖之上,生了几株杏,于混沌界温暖的白里枝发芽。到了夜里,雪落下的时候,杏的蕊便染了一抹白,混着并不清晰的星月光芒,倒让这安静的悬崖旁多了几分温柔的悄寂。
“宫,你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无趣。”
“有多无趣?”
“比你见过的所有人都无趣,很多年不说话,很多年不下塔,无趣到我甚至想过,一生太漫长,如果能蹉跎成一瞬,死化归天地,无知无觉就好了。”
“你现在也这么想吗?”桃桃问。
“不。”
宫尘这些天的寡言没有觉得不好。
相反,很开。
从前的宫尘固然是温柔的,贴备至,但那不是真正且完整的他。
比起一个过分温柔的假人,桃桃更想看他展露真正的绪。
就像刚下山时,冷漠只是一层疏离的保护色,并非不想靠别人,只是不信任。
这半年,有了伙伴,学会了信任,如果不是庄晓梦提起,甚至都没发现自己的变化。
宫尘也是。
以往的宫尘虽然总是温柔地笑,却总觉得那温柔只是一层假面,温柔之下看不清的部分才是他真实的一面。
他像不染凡尘的谪仙,又如炼狱无的修罗,哪怕在面对他的笑容时,桃桃也很难觉得真的了他。
但此时的他,会说自责,会展露自己低沉的绪。
哪怕他沉闷不想说话,桃桃还是开。
“为什么现在不觉得无趣了?”
宫尘望向崖下呜咽而过的风,眺望天穹黯淡闪烁的星:“红尘一两风,慰我三千梦。”
桃桃笑了,故意问:“哪里来的风?”
宫尘不说话,只是转看向了。
桃桃被雪染白了发,没再问了,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宫,你说,如果一年集齐了十方璞,你也不用回到阿修罗,到那个时候,我们去什么?”
桃桃仰看雪,不知是没有察觉还是刻意,用了“我们”这个词。
在这一刻的里,哪怕到时候世间的纷结束,他们也依然会在一起。
宫尘想了想:“找混沌界一样地方,白天看云,夜里看月,温暖时看,天冷时看雪。”
他眸底温柔:“就这样过一生。”
“唔……”桃桃想了想,“虽然有些太安静了,但如果家都在,你也在,好像也还不错。”
折下身旁一根带雪的杏枝:“你闭上眼睛。”
宫尘漆的眸子与对视了几秒,没有问为什么,他闭上了眼。
桃桃站在他身前,他比许多,需微微仰才能看清他全部的眉眼。
虽然木偶身已经弱化了他的容颜,可他仍然俊美,眉梢一点红痣耀眼。
桃桃抿着,想起那天在九婴之墓里他倾身过来的样子。
不是被打扰,那时他的会是什么温度?
如果说从前桃桃还不懂自己的意,现在的已经不需怀疑了。
换成别人,别说吻,恐怕提这个求之就会被揍扁。
对他所有的特别,所有的看似容忍,不过都能简单归化于两个字。
——喜欢。
这种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清楚。
也许是在永劫同身咒落成之时。
也许是在息土境他握住的教画印。
也许是在渝城时,他承认了所之事,并对说的那一番话。
再也许,是在那他斩断了九婴的颅,抱着从底浮起。
总之,那不是某一刻生的,而是无数个某刻的画面叠在一起蓦然间悟来并瞬间接受的事。
桃桃踮起脚,轻吻向他眉梢的那点痣。
宫尘眼睫颤,睫上的雪随之融化。
桃桃轻声说:“不准睁眼。”
他的皮肤仍然冰凉。
一吻毕。
拉过他的,将折下的那只杏放在他的掌,而笑了笑,掉走了。
很久,宫尘睁开眼。
雪了些,乌云挪走,月探了。
于温柔的月色之下,他看见,那株带雪的苞上开了一朵朵染着月色的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