箍了个寂寞,不箍心里又空落落地。

顾铮静静地看她,看她现如今吃法餐西餐都无比熟稔的举止,要知道,当年梁昭初进公司,是真真小白菜没半点斤两的。他做东请她和濮素去吃饭,两个人俨然刘姥姥进大观园,拎不清左右手,顾铮那次也笑她:土老帽。

可是谑笑是真的,忍不住心悦也是真的。

“梁昭,无论你如何否定,当年我也真心喜欢过你。”

对面人突然不分场合地煽情,梁昭有些惊,震惊之余也反问,“好端端提这个做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空窗了啊。”顾铮一笑,这叫什么话,结个婚把自己结愚钝了。

“姜芙的事,如果你还心存芥蒂,我可以给你一个正经交代。与其说是想找个人纾解一下我在婚姻里被你冷待的不满,倒不如说,她很像婚前的你。就这样,没有其他,没有你脑补的那些,包括一时冲动找她进房间,但后续就没了,你相信有些人会一念善一念恶吗?

人性太复杂了。

只是我料想不到,时隔数月她会拿这件事来报复你,以至于间接引发了那场车祸。”

不知怎地,他声情并茂的这段话竟让梁昭想起那折《武家坡》来。

眼前的人,像极了薛平贵试图用一晌团圆来抵偿宝钏十八年寒苦的样子。

苦的不是你啊,凭什么由你在这主张我该不该释怀?

梁昭一记冷笑,“是谁给你的自信,认为我只要离婚空窗就一定会回头找你?”

她说话过分冲。顾铮心里隐隐不耐,他解开袖扣,五指叩叩桌案,“即便是,当初促使你离婚的因素根本就是一桩误会,你也不肯?”

“你又有多干净?”

“我确实没出过轨,梁昭。”

逻辑依据是错的,推导出来的命题也是错的。

梁昭朝他摇头,“顾总,我想你搞错了一点,那就是不论当年你怎样,事实如何,我都没可能再爱你了。二十二岁的梁昭是个涉世不深的小姑娘,会义无反顾迷恋你,贪慕你的成熟、才干乃至是社会地位,三十岁的梁昭就不会了……

因为这些,她都有。”

说罢,她饮完杯中酒起身,要挪去别桌就坐。

滑铁卢的人不死心,“你是单单不肯对我回头,还是每个前度,你都不会回头去找他?”

梁昭居然答不出个所以然。

五一假期头天,顾岐安得空回到老宅,来主持给老爷子选定墓址的事宜。

顾家上三代沿袭下来的作兴,人如果快不好了,得早早敲下墓址。省得死后让小辈忙不开身。

对此,老爷子的主意很善变,昨天还说要落脚宝嘉那边的公墓,今天又改口,说想葬去黄山脚下。

灵感源头则是那句“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顾父自然不依,“那得多不方便?劳碌我们年年去看你都要跑断腿。”

爷爷一意孤行,“我就要这个效果!让你多跑跑,免得我骨灰还没凉你就把我忘干净了。”

父子二人争得乌眼鸡一般,谁也不让谁。

终究还是顾岐安出面,才定下军心,“族谱落在哪您就去哪落根。至于想去黄山,我可以托人帮您在山上供个灵位。”

“那你可会年年去看我?清明冬至都不落下?”归根究底爷爷计较的是这个。他觉得死不算啥,人固有一死,真正可怖的是被人遗忘,尤其被这些从小看到大的小辈。

顾岐安难得和颜一笑,“当然。少不了您的。”

“那就好。”

闻言,老爷子才算开怀起来,连带着胃口大开,才肯多吃几口秋妈喂的饭。他抿抿嘴,双唇扁塌地裹附着豁光牙的牙龈,生病的缘故,短短十来天老相了好多。

本来逢人都说他一准是长寿的命。

餐桌上,众人不禁一齐慢下来,凝视秋妈喂他吃饭。

给秋妈看得难为情,“你们说说,老小孩这词多准头呀,我们每个人的老去都是返老还童的过程。”

顾岐安插话进来,“也别急着丧气。我们医院里多得是癌症确诊十几年还活得好好的例子。”

“随便罢!”老爷子突然将生死置之度外,“我就一宗愿望,你和老大,任意一个给我抱抱曾孙就行了。”

前些天,家里人才派邮件及短信过去,希望老大一家尽早回国。

可惜仍是不得回复。

其实当年岐章与妻子成家定居,诞下一子的时候,是发过几张宝宝照片过来的。

坏就坏在顾父太横,不肯表态什么,更不肯拾这个台阶,才愈发疏忽了关系。

顾岐安也是彼时才领会到,亲子情分一旦伤了,好像就没得弥缝的余地。

眼前他更不想接爷爷的话茬,“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您倒是可以强身健体多活十几年,等我二婚再给您曾孙抱罢。”

顾父听了一哼,“出息,也就你把二婚当多光荣的事体!”

代替老大出面的堂兄嫂亦在席上。堂嫂唏嘘,“岐安,你当真铁了心要离?”

顾岐安不言。

堂嫂打蛇随棍上,“如果单因为孩子的话,其实我身边也有不少相同病例的朋友,并非得了就相当于判死刑了呀,也有人养好身子照样能生的。”

一连好几天,家里家外,人人都好心肠来拿和几句,唯独堂嫂说到了点子上。

就是这个家无论如何,都会看重香火的延续性。

饶是顾父嘴上不说,只一味地数落老二没名堂,离婚给家里丢脸,可当真把梁昭找回来,她肚子没动静,他势必又要闹了。

前几日,丁教授找到昭昭说的也是,“我并不会强迫你回去。毕竟我知道,顾家那个氛围你是来也受罪,去也受罪。”

当下,顾岐安落下筷子,面上不无冷落地打断堂嫂,“和孩不孩子的无关。这世上有人认为一家三口才圆满,也就有人丁克也过得下去的。当然,如果有些人始终把女人看作繁衍工具,那另当别论。”

堂嫂权当他在呛自己,殊不知,一句话无差别扫射了桌上好多人。

说到这,顾岐安心下也无端鼓噪起来,甚至多饮了几口酒。

即便他能头头是道地去辩驳别人,这段婚姻的成败与生育无关,可当真要问,那为什么好端端就离了呢,他也答不上来。

他头一次拿一个女人全无办法,摸不准她究竟想要什么,又如何才肯满意。

结果饭毕后,药石无灵的人又开始当起人生导师,点拨顾丁遥的情感之路。

遥遥最近陷进了瓶颈期。她找兄长倒苦水,说那人难追极了,有时态度很游离,给人以窗户纸一捅即破,甚至是但凡她主动点就能把他骗上床的假象;有时又好冷漠,“给他发短信,问候早晚安,这个死人一连几天不回复。见面打招呼,也像不认识似的。鬼人!死去罢!”

兄妹俩站在春风里,顾岐安看着指间燃烧的烟头出神,“别发短信了。直接拉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