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在二十五岁这年,我才了解自己。我以为时间治愈了我,爱情让我更包容,回过头才知道过去的每一点伤痕都没能消失,甚至放大了我的执拗和古怪,如果可以,我愿意用20年的寿命换我童年的快乐。
——许知瑞
S市的冬天和北京完全不同——湿冷,阴嗖嗖的风像绵密的针一波又一波地扎来,渗得人直起鸡皮疙瘩。费朗有些怀念北京的风,呼呼地吹来,简单粗暴一张大手“啪啪”直抽你巴掌,打到你睁不开眼,倒也爽利,除了疼没别的不好。
如同他期待许知瑞可以直接骂他或者像上次一样大哭一通,让他摸得着头脑,现在两人这状态跟这阴丝丝的天没区别。
费朗迎着这阵风头躬着腰前进,步履蹒跚,今天零下五度,他坐着三蹦子一颠一簸地到了村里,饶是他不算瘦骨嶙峋,屁股仍是吃了大痛。三代城镇居民的他第一次进村竟是在大年二十九的晚上九点,没看见炊烟袅袅,也没听到鸡鸣犬吠。
黑灯瞎火里冻得瑟瑟发抖,宛如阿鼻地狱。
他在美国听许知瑞说过她爷爷奶奶家在一座悠闲的村庄,离S市很近但是离城市生活很远,如果丢了手机就与世隔绝了。
他打了三通电话,许知瑞都没接,他本想给她一个惊喜的,结果变成了自己的惊吓,可别真与世隔绝了。
洋房一栋栋一字排开清晰整齐,唐夏直接给的许知瑞家的地址,可村里的门牌不起眼,他别无他法,大概根据一家门户的号码推算,踌躇着走到一座两层楼高的洋房,站定在一扇雕花金属门前抬手敲了敲,冰凉的手骨和金属碰出一阵生疼,却没能敲出任何声音,他把手钻进羽绒服袖子里隔着衣服又用力敲了两下。
白炽光灯从窗帘中漫出淡淡的光,今天风大没有月光,周围的人都睡了,许知瑞说过村里人睡得比较早,所以这灯光是这一圈几幢房子空间里唯一的光源。
费朗这一刻能理解为什么许知瑞这么爱路灯了,即便光没法带来温度,却真的能让人心生暖意。
许知瑞这几天有点纠结。
那天热水事件结束当天,费朗不知是不是出于心虚,赶忙表衷心,很殷切地要带她回家见父母,她不好意思拒绝可又不想答应。
她根本没想过见父母这件事,两个人单纯恋爱刚刚也就一年出头,她还没享受怎么就步入这个阶段了呢。
她委婉地表达了不想这么快见父母,那头费朗更焦急,不停强调他父母为人和善肯定会喜欢她。
她自知忸怩,又无从表明,毕竟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愿意。
费朗的父母当然开明,可以在高中就接受他有女朋友,也没因为他翘了一模而逼分手,能养出他这么随遇而安的性子,大概率费朗有和他们一样的性格基因和良好的成长环境。
她从前一直羡慕费朗可以有这么好的生活和父母,现下临门一脚她触手可得之际,她竟退缩了。
她去玉石别苑见唐夏和她的宝贝女儿时,问她自己是怎么回事?
唐夏说了句“有人宠就作,和我一样,”她刚想反驳,就听到孩子的哭啼声,唐夏手里本端着一杯水,刚送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喝,一听到声音立刻放下杯子,火箭般冲到婴儿车旁抱起小胖墩,她纤瘦的手臂把女儿放到沙发上,熟练地检查尿不湿,嘴里嗲嗲地嘀咕:“让妈妈看看小心肝是不是尿尿啦。”
许知瑞看了眼因她动作太大而贱了一圈的水渍,微皱了皱眉,“你的二胎计划还进行吗?”
“一个都累死了,打死不生了!”
说是这么说,可秦朝阳才不会放过她呢,立志生一个足球队。这边二胎政策刚松口,却完全无法满足他的愿望,他已经在联系好生第三胎的香港医院了……
有了孩子的唐夏让许知瑞不敢置信,那个曾经风风火火的大飒蜜竟真的一心在相夫教子,她以为唐夏怎么也是把孩子交给保姆,自个儿兀自美丽的人。
母爱伟大,伟大到个人都必须屈服于这份光辉下。
本以为换完尿不湿应该可以说上话了,可娃娃仍是不消停,唐夏又一手托着粉色娃娃的背部一手扶着她的头喂.奶。她轻轻地晃着身子,微垂的发丝顺着脸颊滑落,只露出一双温柔的大眼注视着孩子。
如此母性的时刻许知瑞毫无羡色,只是木坐着等她结束,可弄孩子哪有尽头,愣是从金乌高悬等到了金乌西沉。
唐夏中间还问她,要抱抱吗?
许知瑞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欣喜地点头,张开双臂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一脸母爱,和刚刚的唐夏一样,可她鬼使神差地摇摇头。
“你恐娃?”唐夏的宝贝女儿第一次遭到拒绝,她替不能说话的孩子提出质问,大概只有这个原因了,不然精致白嫩的小娃娃,谁不喜欢,谁不想上下其手一番呢?
许知瑞又看了眼宝宝,瓷白肌肤、敦敦的胖手、紫葡萄般的大眼完全是小天使化身,可她确定自己确实没有拥抱这温香软娃的想法,便摇头,“不知道。”
“那我懂了,你大概也恐婚……”唐夏一脸了然。
“……”恐婚?她从来没想过。
唐夏看了眼熟睡的宝宝,示意保姆把她抱进房间,抄起手说:“那我问你,你想跟费朗结婚吗?”
“……”许知瑞眼咕噜转了两圈,沉默,又垂眼思考了半晌,“也没想也没不想,就觉得现在肯定不行,我才毕业没多久,才从学业中解放出来没多久就结婚,太夸张了。”
说到后来她自己都没底气了,在唐夏的连环追问加分析下,她竟真的怀疑自己恐婚。
她又在S市呆了几天,费朗各种殷勤邀约她都拒绝了。她试图让自己走出费朗的影响冷静反思,能确定的是她爱费朗,也同时确定了自己此刻真的不想结婚,至于将来,不知道。
她跟着许郁龄回乡下,见到外公外婆,她马上做起了赖皮小孩,讲话都嗲了几分。
席间许郁龄给她盛了碗鱼汤递给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跟你每天打电话的男的是谁啊?是不是男朋友?”是问句,但语气不似询问。
外公外婆闻言歇了筷子,转头看向她,满脸关心。
“……”她不想承认,因为说了是的话一定会被要求带回家看看,她实在不愿意最单纯的两人关系变复杂。
许郁龄看她不说话,紧盯着她:“交往男朋友一定要谨慎,要看对方人品”,最后她用警告的口吻说,“还有不准做出格的事。”
许知瑞心生烦躁,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掰扯。许郁龄这几年都扮演和善的角色,她差点都忘了自己的母亲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单亲妈妈大概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步自己后尘。
勉强搪塞,下午她去水池洗菜时,外婆走来问,小伙子人怎么样啊?人好不好啊?
许知瑞不忍心拒绝外婆,就说人挺好的,但别告诉妈妈。
外婆叹了口气,“你妈妈太要强,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可能对你的婚姻会特别重视,这几年她就担心你在外地谈对象,没法给你把关,问了你几次都说没谈。她这次听说你回来一直在打听靠谱的小伙子,隔壁村的那个张博士三十一岁,你小时候见过的,还给你补过功课来着,本来想趁着过年人家回来带你去见见的。”
许知瑞不可思议:“你们给我安排了相亲?”她才25岁而已。
“就见见,不过你说你有对象了,我帮你跟你妈说去。”外婆把她手上的菜抢去,说,“读书人的手别碰这些。”说话间,她的手浸在井水里时间略久,再提出来已经冻成十根萝卜头了。
她噘着嘴,对大家关于她婚事的操心心生抵触,“那你记得说哦,别到时候尴尬。”
在两位老人眼中,女儿许郁龄脾气又大又有主意,强势地明显,外人都说脾气这么大的许郁龄居然生出了小绵羊般的女儿,其实老人清楚得很,许知瑞从小就犟,只是犟的时候不是闹天闹地,只闷闷地不做声,用沉默去抵抗。
看着是绵羊,其实是头牛,主意大得很。
次日,许郁龄看她眼神怪怪的。她知道外婆应该跟她说了,也知道外婆叮嘱过她,不然以她的性子必然打破砂锅问到底,这时候能憋着也是出乎许知瑞意料。
年二十九这天,她意外地一天都没接到费朗电话。
本来费朗一天两通雷打不动,也不管她说话意愿强烈不强烈,都会认真的哄满她半小时,实在没话说都会给她读笑话,她本也不是个会随意挂人电话的人,所以在电话里两人各怀鬼胎,也能和谐交流。
浴室水汽氤氲,她边洗澡边想着电话的事儿,别是费朗这么快就没了耐性,那也太打破她对他的认知了。
虽然电话的时候她都带点不情愿,听到他提见父母就本能不适,可还是期盼电话,不提见父母,她还是很享受跟他腻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