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也没有注意到这点,他看到与这扇门相隔不远的另一扇门是开着的,似乎是里面刚刚出来过什么人。
仅一眼,他又收回了视线,然后推开了面前这扇房门。
随着吱呀一声,里面的陈设也都出现在了湖黎眼前。跟他想象的有所不同,里面布置简洁,并没有花楼当中的那种浮华之气。
就连女儿家的装饰,也不过寥寥。
湖黎扫了一眼,没看到帘沉,他正准备这样往里再走,蓦然间就听见比之刚才少了几分婉约之气的声音。
“还请公子关门。”
他并不是忘了关门,而是特意没有关门。虽说君子坦荡荡,但湖黎还是觉得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有些不好。
帘沉出声之后,湖黎就发现了他的身影,对方正在那垂地的珠帘门后。
“公子是担心我要对你做什么吗?”
珠帘门内传来一声轻笑,似妖似娆,又弯又柔,却直往湖黎的耳朵里钻。
世子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一种心理,他抿唇,回身真就将房门关了上去。
房间内被一扇珠帘隔成了两半,帘沉在里面,湖黎没打算走进去看看对方,他朝着外间的座位而去。片刻后撩起衣摆,跪坐在了那里,背部笔直,端的是风清月明,朗朗之姿。
“你可以开始了。”
湖黎是想来见见帘沉究竟有何才学本领,但他话一说出口,就好像是在考校什么人一样。因此不出意外,他又得了帘沉一声轻笑。
“公子果真是有趣。”
声音比之刚才又低沉了一些,接近于雌雄莫辨的感觉。
紧接着,内里便扬起了一阵古琴的声音。是缓而雅,平而静。
声音从房门内传到了房门外,底下那些热火朝天的人听了,瞬间也就安静了下来,闭上眼睛悉心聆听着。
每回帘沉招待客人的时候,都会弹奏一曲,曲目不同,可听起来都会让人忘掉俗世烦恼,生出一种羽化而登仙的缥缈之感。
房内,湖黎整个人也荡涤在了音曲当中。他在音律上没有太多的造诣,饶是如此,也能听出对方在这上面的功力之深。
湖黎拍了两下手,语气分外冷静客观:“甚好。”
音律有时候能反映出来一个人的内心,帘沉的曲子不骄不躁,一派平和柔静,内中更兼豁达宽广,这让湖黎对他的印象好了一些。
“多谢公子夸奖。”
“不知公子今日为何要当我的入幕之宾?”
只有客人挑他们的理,可到了帘沉这里,情形却是反过来的。有人选他,他却要问为什么。
湖黎没有想要隐瞒的意思:“是在下的弟弟一直喊价,不是我。”
“这么说来,公子不想成为我的入幕之宾?”
除了语气的疑惑外,听不出更多的情绪。
湖黎则以沉默回应了这个问题。
珠帘内有人影站起,他大概走得轻,因此房门没有听到什么脚步声,可湖黎却是能将他的身影慢慢看清了一些。
帘沉正朝他走过来。
“湖月小公子上回同我的交谈中,时常提起公子。久闻风采,我心中甚为仰慕。”
当朝虽然风气开放,可也没有女子这样直接朝一名男子如此表明心迹,说出甚为仰慕的话,这几乎是在表白了。
湖黎哪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按照他的作风,定是会将这轻佻之人狠狠斥责一番,可珠帘已被挑开,露出那张艳丽非常的脸。
于是堵在喉咙里的话就被压在了凝视当中。
他甚至收紧了自己置于膝盖上的手,看着帘沉一步一步朝他过来,心脏狂跳不止。
“今日得见,公子果真与我想的一般。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他用这样的话来称赞他,同时还又笑了一笑,顾盼生姿,叫人挪不开目光。
“我问公子愿不愿意作我的入幕之宾,不是让公子当我的客人。”
帘沉已经站在了湖黎面前,他的眉心还描有花钿,晃得对方心神不定。
仿佛已经猜到帘沉接下来会有如何大胆的话了,湖黎坐在那里,几乎想要逃离,可又没办法移动分毫,只能依旧保持着略微仰头的姿势,在飞快的心跳当中,听着对方开口。
“而是让公子当我的情人。”
千金楼的花魁竟然叫世子殿下来当情人,这话说出去简直荒谬。
“公子,可愿意?”帘沉绕开了那方桌子,在湖黎身边缓缓落座,他身上同样沾染了一些花楼的脂粉味道。
湖黎呼吸放轻,等到手背被一抹温热碰上的时候,他才好像终于回过了神。
如同被轻薄到的女儿家一样,整个耳根迅速红了起来,世子想要甩开手,可对上帘沉的眼眸,最后只踉跄站起,连连后退。
“你……”
你了半天,也没听见他说出什么圣德贤话,只是耳际那抹红越发明显。
帘沉看着他,拢于宽袖当中的手摩挲了一下。这么可爱的阿黎,叫他很想捏一捏。
于是他站起身,裙摆拖地,大红的刺绣衣袍衬得他那张脸更加艳丽夺目。
“你别过来!”情急之下,世子殿下竟然喊出了这样一句话。
他看着帘沉,好像是在看吸人精魄的妖精。身后已无路可退,湖黎可以直接离开这里,然而他却好像是被暂时困住了,只背抵着墙,看着帘沉再次逼近。
两个人同时站起身的时候,湖黎发现对方竟然比他还要更高一点,那张美丽的面孔仿佛也掺杂了一点英气在里面。
“公子这么怕我?”帘沉停在了跟他还有两步之遥的地方。
湖黎松了一口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却跳得比刚才更快。
帘沉看着他的神情变化,心底又有几分好笑。特意设置出了这样的剧情来叫他好好追他,可又没有将两人的情感压制。
湖黎现在这样的状态,就像是把一只喜食蜂蜜却又失忆了的大熊放进蜜罐里,它本能的会被甜蜜的蜂蜜吸引,想要吃掉蜂蜜,也是早晚的事。
“没有。”
帘沉问湖黎的时候,语气当中添了几抹伤心。他明明也没有伤心之态,但听到他的话,湖黎还是飞快地回答了一句。
“既如此,公子便是答应我的请求了?”
请求,什么请求?让他成为情、情人的那个请求吗?
不行,这成何体统。爹娘若是知道了,没准都要把千金楼给拆了。
湖黎根本没发现,他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代入的全是他如果答应了帘沉会有的后果。
乱七八糟想了一通,还没想出什么结果,他的手又被帘沉牵住了。
!
千、千金楼里的女子怎么这般大胆,还是说,这人对每个人都这么大胆?
“你放开我!”他声音冷冷,帘沉却知道湖黎只是外强中干。身体是骗不了人的,在他靠近的时候,湖黎并没有感到任何排斥。
他把诱人的蜂蜜亲自放到了大熊的手上,只待对方品尝,就可知道其中美味。
“我若是不放开,公子又如何?”
“要打我吗?”
打人,湖黎从来不打人,有人得罪了他,家里自会收拾。
“我不打人。”湖黎整个人都像是憋在那里,声音也不知道是怎么发出来的。
“不打我,便是要疼我?”
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露骨,世子长这么大,哪里遇到过这样的阵仗,他终于挣开了帘沉的手:“你放肆。”
“公子这话不对。”帘沉摇头,莞尔一笑,“不知我究竟哪里放肆了,是对公子不敬,还是对公子不尊?”
都不是,比这些还要过分。湖黎简直又气又恼,那被帘沉牵过的手藏在了身后,紧紧捏成了拳头。
挨着墙面,上方的凉意才驱散了由帘沉带来的温度。可湖黎却又鬼使神差地将手与墙面拉开了一些距离,他依旧能感受到些许由墙面带来的凉意,却不能让这凉意扑到自己的手上。
“你素日招待客人,也是这般吗?”
声音冷硬,便连眉眼之间也冷了下来。可他面上还有着一抹薄红,耳根的颜色也尚未消褪,衬托之下,反而更加招人。
“我说了,客人是客人,公子是公子。”
公子两个字被他叫出了别样的感觉。
“倘若公子愿意,今后我的房门随时为您敞开。”
敞开房门要做什么事情,尽管湖黎还没接触过,可他也到了议亲的年龄,平日里跟三五好友闲谈的时候,那已成了亲,或者风流一些的人,或多或少都提过一些。
他朦朦胧胧的,从中也晓了一些人事。
但不知这话是从帘沉口里说出来刺激了他,还是这话本身就将他刺激到了,湖黎的脸更红了。
“敢问公子,我美不美?”
身为千金楼的花魁,自然是美的。湖黎也不能因为帘沉刚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就有意歪曲这样的事实,他点了点头,没开口。
“既然如此,公子为何不答应我?”
“还是说,公子心中另有他人?”
帘沉的指尖点了点湖黎的心脏处,里面那颗心还在快速跳动着,他问了,手指在那里又画了个圈。他的圈好像不是画在心脏部位,而是画在湖黎身上,把他整个人都圈在了里面,再也无法逃脱。
“公子有心上人了吗,嗯?”
如果湖黎现在没有因为帘沉的突然靠近而过度紧张的话,就能听出来对方的声音根本不是女子腔调。
“没有。”
“这样啊,那是公子觉得我还有哪里不足吗?”
太近了。
实在太近了。
湖黎没忍住,终究还是往旁边挪了一下,得到了一点短暂的清明。他的鼻间满是帘沉身上的香味,衣服上也都是。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为你赎身。”
大脑在清楚后叫他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湖黎觉得以帘沉奏乐时候的心境,不像是会做出逼迫他成为“入幕之宾”行径的人。必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世子没办法知道他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他想,千金楼里的女子最大的难题,想必就是为自己赎身了。
东西两楼虽然泾渭分明,可到底不是长留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