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70年少篇

可能只有蒋越灵自己不知道。

蒋越灵拿出备好的纸笔,递到他面前,笑容噙在唇边:“拜托沈学长了。”

祁子扬不合时宜地捅了下沈弋的手指,清了清嗓子,意有所指。

他跟祁子扬这么多年交情,祁子扬咳一声,沈弋自然会过意,他肚子里藏的什么事儿。

沈弋一开始没接,但蒋越灵完全没气馁或是可怜兮兮地哭起来,她保持得体的微笑,端着酸疼的小臂,仍固执地将纸笔呈到他面前。

能做到这个程度,倒是表白沈弋里面史无前例的。

祁子扬知道沈弋连正眼都不会看一眼蒋越灵才会出此下策,两人都心照不宣,被蒙在鼓里的只有蒋越灵。

空气里凝滞了几秒,沈弋扯过那张纸,打开笔帽,龙飞凤舞地写下了祁子扬的电话号码。

不算是欺骗吧,他想。

只是为了少一点麻烦,顺便当一发祁子扬的助攻。

蒋越灵本是不怀希望,又认真数了数沈弋给自己写的电话号码,确实是十一位数。

“沈学长,我们之后再联系。”她心情雀跃着,眼尾一弯,小虎牙嵌在两侧,格外灵动。

沈弋从始至终都没笑一下,面色不改,眼底一片暗沉。

低眉敛眸,很明显是他不悦的标志。

祁子扬揽过他的肩膀,兴致昂扬,喉头翻滚着道:“沈哥,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之后请你吃饭。”

“行啊,我这是做好事儿了。”沈弋惯常不怎么搭腔,单手抄兜从休息区离开。

风言风语的发酵比预期还要快,这都是蒋越灵身边几个八卦党在论坛里散播消息、推波助澜的功效。

本来只是一个给了电话号码的事儿,传到更多人口中就变成了蒋越灵疑似倒追沈弋成功。

一下课,蒋越灵周边就围了一圈人。

她照旧在课桌上坐着,笑颜如花:“你们说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戴月珊双眼放光,狗头军师一样出着主意:“到时候跨年演出,灵姐你直接跳段艳舞,让他腿软!”

也有人质疑道:“沈弋真的对这个有兴趣吗?”

沈弋这个名字,都快成清心寡欲的代表了。

戴月珊嗤笑一声:“信不信?闷骚挂的都这样。”

众人又是笑得前仰后合。

在这场闹剧里,最后知晓的人,居然是姜予漾。

她对学校论坛和贴吧的消息不敢兴趣,唯一一次登录,还是给校草榜上的某个人投票。

多么可笑。

隐忍了这么久,短暂且小心翼翼的暗恋,真的会在某一瞬间无疾而终。

原来什么高岭之花,拉下神坛也不过一瞬间。

她心口像翻滚着热腾腾的粥,被自卑和骄傲双重折磨着,然后被蒋越灵轻飘飘的一句话践踏成稀巴烂。

戴月珊还在追问,说那之后她又没有按照纸条上的联系方式给沈弋拨号。

蒋越灵摆出胜利者的姿态:“欲擒故纵嘛,先让他等几天。”

大家又给她鼓掌:“灵姐这招儿玩的高明,比不过比不过——”

“你们两要是真在一起了,跟我讲讲和天之骄子谈恋爱,是什么感觉呗?”

“.......”

姜予漾再不能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多待一秒,她竭力控制着情绪,内心的不平静却时时刻刻都在出卖自己。

那些调侃的话语变成咕咚咕咚的气泡,让她暂时性泡在热水里,自我防御般,什么外界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她撑着桌面,桄榔一下拿起水杯,远离了议论的中心地带。

附中接热水的地方都在走廊的尽头,姜予漾步伐沉重地走过去,排了一会儿队,才轮到她来打开水。

鬼使神差的,那杯水接到满的溢出来,她才注意到。

急急忙忙挪开了水杯,关停热水的开关,被烫伤的手背红红肿肿一片,幸好没起水泡。

姜予漾被烫的咬了咬下唇,破了皮的一瞬间,她尝到了血液里铁锈般的味道。

是真的疼。

水杯暂时放在了接水台,她跑去洗手池,不断用冷水淋着烫伤的那片肌肤,借此消磨掉短暂的疼痛。

她肌肤娇嫩,惯是不小心磕着了,都要留疤留印一段时间才能消。

好不容易额角的伤痕愈合,左手手背也被烫的疼痛难忍。

她这又是在做什么呢?用疼痛来忘却过去,是最愚蠢的选择。

回到座位,蒋越灵一群人已然不在班上,她一个人坐下,四周空荡荡。

班长恰好拿过来一张运动会报名表,询问道:“漾漾,你有什么擅长的体育项目吗?”

姜予漾为难地看着表上的项目,沉重地叹息了声:“我似乎都不太行。”

“好多项目都没人报名呢,比如女子跨栏,还有这个一千五百米......”班长转了转眼珠,“不过一千五太难,要是实在没人报名,就我来。”

“跨栏......”

她正想说自己对跨栏规则都不清楚,没想到班长兴冲冲地握着她的手,如同看到救星:“你想报跨栏?”

姜予漾:“......”

算了,妥协就妥协吧,起码比没有参与感强。

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跟班长说了好。

夜晚,京城的夜色比小镇璀璨许多,她走在回家的路上,像是置身在一个闪闪熠熠的发光盒子里。

喝完牛奶,她开始播放磁带的听力。

似乎如此,就能麻痹掉许多感觉。

对完听力答案,比之前的正确率高了许多,她想,自己起码还是有进步的。

姜予漾站在淋雨喷头下,水流从头蜿蜒到脚踝。

她歪着头,将乌藻般的长发拨动到肩膀一侧,圆润的肩头像是洒了珍珠粉,白皙柔嫩,湿漉的发丝随着指间的穿梭又松散地垂了下来。

直到水雾弥漫,她的眼前氤氲着白茫茫。

抹了把眼眶,还是干燥的。

也是,她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除了那可怜的拼死维护的自尊心。

两天后,运动会如约而至。

天公不作美,运动会第一天早晨天空就摆了点儿。

好在到了入场式,一场小雨及时停下。

地面尚且湿润,不过积水倒是干的很快。

随着入场式进行曲,各班都着装整齐地下楼,站到规定的区域等待。

每个班运动会的入场式都会选择班上投票最漂亮来的那个来举牌子,二班投的人选是蒋越灵。

平心而论,二班女生少,可是最漂亮的绝对不是蒋越灵。

她充其量算得上是舒服的长相,明艳动人,所以更招人瞩目。

但五官上来说,姜予漾算得上无可挑剔,一颦一笑都透着江南韵味,清纯的像是通透的水仙花。

但是谁去举牌子这件事是看班内投票的,男生都喜欢跟他们交好的蒋越灵,自然票数都往一边跑。

至于到底谁跟好看,这不是他们争论的要点。

十月底,天气转向寒凉。

京城的上空尚且湛蓝,路过的飞鸟一路南徙。

每个班举牌子的可以不用穿班服或者校服,于是就变成了每个年级级花评比的斗艳场。

蒋越灵不甘于人后,上半身是一本正经的白衬衫,百褶裙长度却刚刚及至膝盖。

戴月珊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侧过身打量了眼蒋越灵:“灵灵,你不冷吗?”

蒋越灵不以为意:“好看不就行了?”

她当然也是冷的,不过不能表现出来,趁着还没入场放下二班的班牌,从容地问:“你帮我打听到了没?沈弋报的什么项目?”

戴月珊:“男子三千米。”

这是高三年级在学校里最后一次运动会了,能争夺到最后一次班级荣誉很重要,听说每个班都没什么空缺的项目。

但是距离高考的时间所剩不多,时间紧迫,也有不少人在看台处争夺夺秒地写试卷。

听说沈弋承包了十二班的三千米,很多女生都从看台下去,自动围在终点处。

姜予漾本来没想下去的,可是听说男子三千之后就是女子一千五了,班长报名了这个项目,而她是负责送水的。

下午,烈日高悬在头顶,赤红的跑道像要被烤到融化,承载着滚烫的热度。

眼前的景象更是热到虚幻,燥热的氛围令人口干舌燥。

检录完,长跑人员都换上荧光色的衣服,随时做好了一声令下冲出去的准备。

少年眉骨硬朗,鼻梁高挺,炙热的阳光洒下,周身全是金色的粉尘。

他这样的,似乎连阳光都格外偏爱。

光是站在那儿,就像是一道锋利的箭。

不用多看,沈弋就是人群中最中心的存在,很多道目光都压在他身上。

姜予漾只见过冷淡克制的沈弋,眼眸黑的能滴水,戏谑时的笑意散漫又令人挪不开眼。

而在长跑里,他鲜活无比,跟这个年纪的少年相差不了多少。

那么长的三千里,他跑的时候会想什么呢?

她勾起唇,自嘲地摇摇头。

明明都决心放下了,怎么还是会不受控制地去围绕沈弋的一举一动来思考?

是挺没用的。

三千米比姜予漾想象中还要漫长,过了一圈又一圈,很多班拉来凑数的男生已然精疲力尽,自暴自弃地走起路来。

而始终保持前列的,是沈弋和十一班的一个体育生。

沈弋黑发湿润,薄薄地贴在额前,肩颈线条汗涔涔的。

他唇色泛着水意,因为饱满充血而格外鲜红。

姜予漾舔舔唇,目光追随着那道身影。

到了最后一圈,所有女生的欢呼声热烈起来。

“沈弋——沈弋——”

呐喊浪潮一般凶猛地扑过来。

沈弋的耐力一直很好,跟体育生相比,两个人的体力剩余很是逼近。

他目光直视前方,脑海里充斥许多奇异的场景,最后又化为空白。

还有最后一百米,沈弋居然还能加速向前,脖颈青筋尽显,经络一条一条的,分外明晰。

要是跑完这一场,他能挣脱身上负罪感的枷锁就好了。

如果不能回头,那就向前跑吧。

越过终点线,裁判挥下旗帜,直接报下三千米第一名用时。

沈弋缓了几步后停了下来,他用双手撑了下膝盖,额角的汗珠滴落在炽热的跑道上,碎成点点小花,随着骄阳一照,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女生们的尖叫声总算停了,然而还有人举着手机在终点处拍照。

蒋越灵挤过人群,眼疾手快地把矿泉水置于身前:“沈学长,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