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绘溪早上醒来的时候,习惯性的去拿出那本笔记,然而顿笔半晌,竟然没有落下一个字。她眨眨眼睛,这大概真算是奇妙的经历吧,居然一夜无梦。十分难得的,在这一天的日期后边,写下了“无”,留下一行素白。

上午是一个小组讨论。夏绘溪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些到大厅,本来想顺道去叫苏如昊,可到底还有一丝忐忑和尴尬在,于是径直坐电梯下楼。等了一会儿,彭教授远远的过来了,招呼她一起走,一边说:“小苏说他有些不舒服,想多睡一会儿,我们走吧。”

夏绘溪“哦”了一声,垂下眼眸,有些不自然的问了句:“他病了?”

“没事,可能时差一直没倒过来,手背又擦伤了。我去看过他,正躺着休息呢。”

他应该不至于被自己昨天说的话吓坏,以至于刻意避开自己。夏绘溪想了想,嘴角微微带出了苦笑,其实感到不好意思的应该也是自己吧?更何况两个人都不是孩子了,情感和工作学习的事,自然有能力分得清楚。

想到这里,她也不再纠结了,听见彭教授说:“今天荣格教授会参加我们这组的讨论,有什么问题,可以抓紧时间问。”

夏绘溪后来才知道,荣格教授加入他们这一组的讨论也是临时决定的。据说这几年他一直致力于心理疗法和东方思想的结合,于是兴致勃勃的参加了他们这一组的研讨。

此刻她不可思议的看着彭导,突如其来的惊喜简直把自己所有的情绪给占据了,随即又有些懊悔,因为没有准备,一时之间也整理不出思路,只能跟着彭导进了会场。

他们并没有迟到,可是荣格教授却早早的坐在那里,低头翻看书本。老人穿着呢料的西服,头发银白,又有些稀疏,一副圆形金属镜框的眼镜微微下滑架在略带鹰钩的鼻梁上,偶尔和旁人轻声说话,目光从容而专注。

正式开始讨论的时候,他也像旁人一样打开笔记,听到困惑或者精彩之处,拿笔记下,仿佛好学的学生,和寻常的与会人员没有区别。可是显然,旁人自然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等到一位印度教授发言完毕,就立刻有人提议让荣格教授谈一谈他的看法。

荣格教授摘下眼镜,并没有拒绝。

他讲起自己之前的一个案例。一个女病人情感冷淡,在治疗过程中,压抑的情绪投射在了医生身上。也就是说,那个病人狂热的爱上了自己的心理医生。说起这样棘手的问题,老人依旧语调平静,将眼镜放在前边的桌上,又交叠其双手,慢慢的说,“我让我的病人明白,她有爱的能力。至于她对我的感情,是通过治疗关系这座桥梁发生起来。这就需要医生一直保持清醒,并且在适当的时候切断这个联系。这样,病人的投射消失了,而病也被治愈了,皆大欢喜。”

然而他的话锋一转,语气比起之前严肃了不少:“我要说的是医生自身的心理状态。一般咨询或治疗结束后,咨询者强烈情感一旦消失,难免会让心理医生产生类似失落的心理不适应。这也是我一直强调的一点,在心理咨询过程中,医生要警惕,防止自己被病人的情绪所‘感染’。”

夏绘溪心里咯噔一声,这段话好像是说给她听一样。又想起了昨晚在裴越泽的房间里,他的目光仿佛闪烁着银色的光泽,有些蛊惑,又有些温热,总让她觉得受了诱惑一样的不安。

“接下去的时间,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回答一些提问。”

夏绘溪想了想,冷静而迅捷的问出了问题。

“如果在治疗过程中,一直无法和病人维持正常的关系,医生应该怎样调整?”

声音清亮而柔和,对于此刻集中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并不以为意,她的目光一直追逐着荣格教授,有些急切的等待他的回答。

“年轻的女士,我很乐意替你解答这个疑问。”荣格教授低头,目光从镜片的上方望出去,微微笑了笑,“我不明白你指的‘不正常’关系是什么。但一般来说,可能是一种疏离感——不认同病人表现出的言行或者思想。”

“其实,这样的情况是可以辨认的。比如,医生自己心里可以知晓,到底有没有出现补偿心理。”

夏绘溪不由自主的停下了笔,想起了常常做的那个梦。

老教授在喝了一口水后继续:“对于这样的情况,每个案例的具体情况都会有所不同。但是治疗原则只有一条:身教必先于言教。你要回想,你对病人坦诚了么?你全心全意的站在他的立场上了么?如果没有,那么你必须这样去做。不然,你无法进入他的世界,也无法帮助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