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卷毛仔细想了想,才又继续向下说:“这种真实感是建立在拥有自我的基础上的。”
“两种感觉都很好,但属于你们的这种感受,一个自我只能拥有一次——当这一次旅程走到终点,也就意味着一切记忆的终结和消散。”
“这种唯一性让它变得无比珍贵。”
小卷毛说:“如果我也有机会去你们那儿,我会非常珍惜这一次机会。”
“我还没考虑过这个。”零号有点好奇,“你最想记住什么?”
小卷毛毫不犹豫地回答:“会变棒棒糖的神灯。”
零号:“……”
就在他想再一次申明自己这不是什么咒语、也不是魔法,自己也不叫阿拉丁的时候,最后一丝精神力已经收拢完毕,受意识逸散影响的变化也在同时尽数解除。
他尚且不及反应,就忽然从悬空的状态毫无预兆地掉了下去。
零号来不及多想,单手撑住身体,另一只手已经利落揽住了险些跟地面亲密接触的小卷毛,就地侧翻把人迅速捞了回来。
变故实在太过迅速,他没来得及用意识修改任何参数,后脑勺结结实实撞到地上的同时,被他捞起来的小卷毛也同样结实地砸在了他的怀里。
“不要紧吧?”
零号顾不上太多,把人举起来,从头到脚快速检查了一遍:“还好,都变回来了。”
“我是不要紧。”小卷毛点了点头,“黑猫先生……”
“不可以。”零号严肃打断,“不能随便给人起外号。”
小卷毛怔了下,眨了眨眼睛看着他。
零号肩背不自觉地绷了下。
他察觉到自己似乎很难再维持与对方初见时那种疏离跟冷淡,却还是尽力不为所动地垂下视线,把人好好地放回了那条看不见的透明的隔离线之外。
“你刚才什么也没看见。”
零号沉默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跟对方讨价还价:“……我给你做个抽奖箱。”
小卷毛立刻被新知识吸引了注意力:“什么是抽奖?”
“就是在我这里已经准备好确定的奖品的前提下,随机抽取一样。结果是不确定的,可能会有不错的奖品,也可能什么都抽不到。”
零号在空中随手勾勒了几下,让点和线组合成一个立方体。
他让那个由光线组成的立方体漂浮在空中,引导着小卷毛轻轻拨了一下,立方体就在空中缓缓转动了起来。
“把手伸进去,就能拿到一个精灵球。”
零号给他示范:“打开精灵球就可以抽奖了……每次只能拿一个,里面装着小纸条,可以拿来找我换礼物。”
他简单地边介绍边示范了一遍。
看着迅速听懂了、并且立刻对这种游戏产生了强烈兴趣的小卷毛,零号不动声色地走到一旁,闭上眼睛按了两下额头。
按理说……对方帮了这么大的忙,又无端被卷入了他精神力爆发的余波,不该用这种吝啬过头的方式来回报。
但刚刚勉强驯服了自己的精神力,他的确很疲倦、没什么力气,也没办法一下弄出来更多的东西作为礼物送出去了。
……只是先稍微休息一下。
抽奖的过程通常会花上不少的时间,而抽到精灵球打开、看到里面的内容、攒在一起等着兑奖,又会制造出一定的间隔。
等他休息好了,就立刻调高中奖率……最好是每次都能让对方抽到心仪的东西、没有一次失望那种。
零号靠着墙坐下。
他把意识彻底放空,放松地看了一会儿正兴致十足地研究抽奖箱的小卷毛。
这种可以什么都不想、完全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的感觉,对他来说也是第一次。
零号疲倦而舒适地叹了口气,把自己蜷起来,额头搭在手臂上,闭起眼睛。
……居然变成了一只猫。
这种说不上是峰回路转还是奇耻大辱的离谱发展,几乎叫他有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警惕了这么久、防备了自己这么久,最后竟然这样轻飘飘地尘埃落定……了吗?
他循着血腥气倏地抬起头。
四周的一切都消失了。
他看着自己身上淋漓滴落的、尚且带着热气的鲜血,近乎恐惧的窒息感瞬间挟住了他的意识,针扎一样的激烈剧痛由脑内向外炸开。
他看见自己的猎物,看见诱人的食物和一团又一团的红雾。
“不对……”
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能听见低低的咆哮。
“不对,不对……”
他分不清自己是在低喃还是在大吼,但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他也依然迅速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初代茧启动了对他的全面意识干扰。
初代茧停下来看着他,无机质的瞳孔透出些困惑:“你究竟在玩什么?”
不论身份如何转换,只要冰川还没有融化、没有被海水吞噬,那些意识就依然存在。
颅内压的剧烈升高让他闷哼了一声,眼前的视野迅速被一片血红填满。
从未有过的近乎暴怒的强烈抗拒瞬间充斥了他的全部意识。
零号慢慢松开手。
“对。”老师点了点头,那个影子逐渐变成了金属质感,瞳孔也变成了数据流——初代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机械音不带感情地在他耳边问道,“还有什么疑惑吗?”
人影应声变成了小丑服饰,涂白的脸上也多出了星星和月亮的涂鸦,血红的嘴在边沿向上挑起:“不要玩了。”
是因为他误入了这一片浮冰,紧接着又被对面的拓荒者捡走,在对方的“茧”里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休息和恢复,做了一场最好的梦……这一切都延缓了干扰的发作。
“那大概是我的‘茧’帮我作弊了,它经常偷偷干这种事。”
他花了些时间认出了对方……这似乎是他刚见到的一个来自彼岸的拓荒者。
他忽然怔住。
“他是这次配合你试验的研究员。”
什么抽奖箱?
他摇了摇头,看向初代茧:“你是个小丑。”
小卷毛疑惑地“嗯”了一声,抬起头看着他。
哪一段才是梦?
……抱着他的人,正低头替他缝合着身上的伤口。
小卷毛说:“黑猫先生,它大概发现了我很想把你带回家。”
他开始回溯自己的记忆——他把对方不小心变成了羊。
“别动,黑猫先生。”
……
“别担心,这么一点儿‘存在’分给你也完全没关系。”
“对不起……”
整个场景像是裂开了无数条缝隙。
零号:“……”
他放慢脚步缓缓走过去,看着那个躺在地上的人。
老师的影子走到他面前:“我们已经到达了死者之境,我需要你更锋利,硬度也要再提一点……”
就像精美的玛瑙工艺品为了成为一棵自由的草,以最大的热情等待和迎接碎裂的那一刻一样。
零号闭上眼睛,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近乎失礼、完全冒犯地反复触碰着那些柔软的卷发,不断确认着它们的存在。
年轻的拓荒者迅速跳起来,在他摔到地上之前伸手接住他,把他抱进了修复舱。
老师的声音在身边传来:“演得不错吧?他的天赋也很不错。原谅我们联合起来演了一场戏骗你,这是你必须过的一关……”
他不会做这种事……他不是这种人,也不会变成这种人。
他才一接近零号,就被对方骤然抬手扯住手臂。
他发着抖的右手握住了手术刀。
一种几乎是虚脱一样的强烈疲倦和放松忽然铺天盖地,迟来地席卷了他的意识。
对于死者之境的意识来说,这些就是最基础的“存在”本身——因为没有自我的概念,那些冰川就是他们的全部。
零号一动不动地靠坐在修复舱里。
那里是什么?一个猎物,一团沾满了血的羊毛……那里是一个被他袭击了的人。
他定定看着那个来来回回忙碌的人影,隔了良久才低声开口,嗓子涩得像是吞了一大块湿透的海沙:“你的头发是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