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眠师有些错愕地愣了下。
“它的因果关系其实是倒置的——我们先产生了分歧。在那之后,我为了证明他是错的,才选择了和他完全对立的立场和主张。”
严巡转向凌溯:“抱歉,凌队长……在对你的那场针对中,其实掺进了大量我对你一直以来的主观敌视。”
他已经意识到,凌溯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大概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这场父子之间彻底决裂的分道扬镳,原因其实一点儿都不罕见,甚至可以说是他们心理咨询中最常见的那几类之一。
从来没有得到父亲认可的儿子,和从来都对儿子不满意的父亲。
严巡并不完全清楚严会长的研究是什么,但他知道严会长需要一个最优秀的助手——可他的父亲没有选择他,而是选择了一个代号是“零”的年轻人。
严会长对“零”倾注了前所未有的耐心。
严会长亲自教导他,为他提供一切可以随时查询的资料,带他去参加严巡用了几个月时间不停提交申请、勉强获得了旁听资格的高端研讨论坛,还把他引荐进了心理协会。
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年轻人前途无量,一定会在将来接过严会长的位置……直到他正式毕业的那天,被初代人格模型测试判定成了“不合格”。
“我后来托人打听,知道了你叫凌溯。”
严巡说道:“你未必知道我,但我其实一直关注你的成绩,控制不住地在暗中和你比较、挑你的刺。”
“我处心积虑地试图在保持客观的同时,找出你的弱点和漏洞,用各种证据证明你其实不过如此。但我没有意识到,这种行为本身其实就已经让我失去了客观角度……”
“在亲眼见到你、看着你和你的搭档联手收拾了我搞出来的残局之后,我最终明确了那种感受。”
“我是在自己和自己较劲……这让我像个小丑。”
严巡停顿了几秒,极为罕见地苦笑了一声:“很抱歉,凌队。我只能承认,即使是在专业领域的能力和天赋上,你也的确比我优秀得多。”
……
他解释完这些后,病房内外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凌溯轻敲了几下自己的鼻梁:“……话是这么说。”
“茧”最初被研发和设计出来,是为了某些更加实际的现实任务。
他的话头忽然毫无预兆地刹住。
挂在窗栏杆上的扫帚严巡:“……”
——严巡没有参与过模型构建的整个过程,这一点他们都很清楚。
凌溯一边捡碎纸片,一边分心解释道:“我也早就听说过你,严会长每次在表扬我的时候,都会说‘你比严巡强多了’——虽然那时候还不知道你是谁,但我也经常拿这句话来激励自己。”
严巡怔了下:“不是因为我们被困在了严会长的梦里吗?”
“不适合面向大众。”凌溯点了点头,“但面向另一群人就刚刚好……有一群人恰好需要这种改造,因为他们即将从事人类有史以来最危险的工作之一。”
凌溯说道:“很多人把这解释成受到的打击过大,或者是无法接受心血全部失败、一切付诸东流这种结果。”
“这太疯狂了……协会怎么能同意这种事?”
严巡难以置信地低声道:“不是已经被证明了吗?一代模型是不适合面向大众的,它太偏激,太严格,会导致很多问题……”
“不错的推理。”凌溯毫无诚意地赞赏了一句,侧身坐在窗台上,“严博士,你对‘研究’了解多少?”
“但还有一种可能。”庄迭接过话头,“他把第一代人格模型全部塞进了自己的梦里。”
凌溯看着那个忽然变得皱巴巴的笤帚:“我是在提醒你……你真的不觉得这间精神病院从本身的性质上来说,让你觉得很熟悉吗?”
“抱歉,我的确对他的研究了解有限。”
邀请心理协会合作,并不只是因为需要他们的专业人士,还有个更直接的原因——这原本就是心理协会弄出来的庞然大物,它最初的设计理念并不是为了处理梦境,而是改造人类社会。
催眠师在庄迭的帮助下从窗外翻进来,听见凌溯的这句话,抬起头:“拓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