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作者有话说07-28

孙太后的梓宫停灵足了七七四十九日后,才往天寿山景陵落葬,宫里头重重白幔终于扯了下来,贵人们头上也敢簪些许青紫的浅色,止了绵绵哀哭,整座皇城又重新涌动着生命力。

唯在东宫,众人都看不见的角落里,独有一人仍沉浸在痛苦中。

可他的痛苦不止来源于孙太后,更多的是丧仪结束后,将要接踵而来的纳征。

闷头吃了这么一个大亏,可偏偏有苦难言,他将那香囊戴了几个月,阖宫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唯有他自己是个糊涂蛋。

眼下万事俱定了,要违抗圣旨?那他这个太子怕是做到头了。

趁着太后丧仪,他终于能露出几分积压在心中凄苦,丧期酒不敢沾,只能搬出那只从冷宫带出来的箱笼,拨浪鼓,竹蜻蜓,小泥人儿这些承载着他童年最好的记忆,他怔怔望着出神,常常一坐就是一晚上。

深夜窗外簌簌雪声,抬头望去,又是一年初雪,他迈步出去,外头守夜的宫人忙上前听命,他摆了摆手,叫下去了。

雪瓣飘在廊下风灯上,发出‘滋啦’一响,朱见深手里拿着竹蜻蜓,在掌心中搓开一旋,很快两片飞翅就朝宫墙外去。

高墙巍峨,跨过月拱门,竹蜻蜓挂在光秃秃的梅树枝上,取下来以后,又是一阵飞旋,这回却是往北边飞了。

一排排临近后殿的北罩房中,有一间还亮着灯,显得格外刺眼,朱见深弯腰捡起竹蜻蜓,拂去身上落雪,微微眯了眯眼。

这里专是供内监火者住的地方,窗户不如他寝宫那样,因着还未到寒冬腊月,并未封油纸,里头只需一灯如豆,临窗的人影就能映在了眼前。

一段纤细的脖颈,葱指如削,即便只是一个黑影也呈现出优美的弧度,朱见深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

这端敬殿中能有这样娘娘腔的,也只有漏月了。

雪越下越大,朱见深没有三更半夜躲在窗下偷窥别人私生活的癖好,正打算转身

离开,只见那人影的手里拈了一只似灯状的小玩意儿,还轻唤了声‘贞儿姐姐’。

这下朱见深浑身都是一震,再仔细一看,那玩意儿像极了女子头上的珠花,底下一段流苏还在颤颤而动,难道

顾不得多想,朱见深猛地推开了窗户,漏月惊了一惊,一转身,正对上了窗外那张布满阴云的脸。

又是一年除夕将至,忙碌了一整年,大家终于可以好好松快下来,白珠伸着懒腰,将手里的公务放下,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颈。

留英还在下头提笔沉思着,似乎迟迟下不了手,白珠起身,打眼一看,不由笑道:“这年礼都是依着往年的分例发的,你盯着看这么久干什么,难道是有什么不妥?”

留英颦眉道:“大人您瞧这上头虽然都是按照旧例来发放的,可这两年苏木和胡椒的市价是大不如前了,如果还像从前那样,这宫中会有怨言。”

自永乐时期郑和第一次下西洋回来以后,就有用苏木胡椒一类的香料折算成俸禄赏礼分发的惯例,刚开始这东西是物以稀为贵,可后来随着胡椒苏木大量流入,它们的市价也在一直往下跌,东西明珠一颗是宝贝,烂大街可就没人稀罕了。

白珠欣慰笑道:“好留英,眼光真是毒辣,这一块我已经上禀了皇后娘娘,娘娘的意思是叫今年先暂时这么发着,等年后再作调整。”

留英这才松开紧攒的眉头,“哦是这样”

白珠拍了拍她肩,“你来宫正司满打满算也有几个年头了,虽说平日里嬉嬉闹闹,可大事上却是一点纰漏都没出过,可见心细如发,我将宫正司交给你,很放心。”

留英听了,顿时瞪大了眼,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交给我?那大人呢?”

白珠笑而不语,她啊,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年前在胡椒和苏木上作了铺垫,待年节一过,白珠就择了个时机上前进言了。

她洋洋洒洒说了一通,结合她仅剩不多的一些西方史知识,竭力向朱见深构造出一个崭新的西洋面貌,可后者面上总是淡淡的,不见任何波澜起伏。

待她说完以后,朝人投去充满希冀的目光,朱见深嗯了声,重新翻开手里的奏折,低下头道:“就依姐姐说的吧。”

白珠迟疑了一下,如此顺风顺水,和她预想中的不太一样,毕竟曾经郑和七下西洋,每回都能把国库掏空,如此庞大的资金流出,怎么着也该再三斟酌,召集内阁商讨才是。

“殿下这是同意了?”

朱见深没有抬头,“同意啊,后头具体章程我叫六部过来,和姐姐细论吧,或是要工部造船,要户部拿钱,再将永乐时期三宝的旧档拿出来,照着比对就是了。”

白珠狐疑道:“可这一趟势必要投进去许多钱,殿下不如跟内阁先商榷商榷吧,以免陛下过问。”

过问?他那老子爹,整日里在西苑琢磨着怎么能练出长生不老金丹来,哪里还会过问朝堂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