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悯自觉失言,他该立刻向叶执认错求饶,但也不知哪儿来的火气:“师尊不也言而无信,答应过弟子,却依然要娶云烙。”
叶执盛了满室喜色的眸中有疑惑一闪而逝,又即刻沉成幽深一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长悯,你自己爬上来,现在是想要为师负责?”
这是叶执第一次直白提起那夜,林长悯仿佛血肉全冻住了。
是他狼子野心,没去找医修,爬了自己师尊的床,又卑贱无耻的装成受害者,骂走自己师娘,逼叶执背信弃义。
天光被凤凰树割得支离破碎,透过微一殿十数扇琉璃窗笼罩在他身上。
分明是温柔的,却让他像被扒.光了衣服扔到人潮汹涌的大街,谁都能上来骂他一句寡廉鲜耻、卑鄙龌龊。
他无地自容。
换做以前,林长悯怎么也该要点脸面,跟叶执跪下认错,保证以后再不逾距。
可经年种种都随着肚子里的胚胎生根发芽,他无法开口说出孩子的存在,那算什么,怀胎逼宫吗?!
叶执言传身教的本领在此时起了作用,林长悯竭力冷静、近乎冷漠地开口:“师尊误会了,弟子不敢肖想师尊,只是觉得云烙不该继承云徽。”
叶执从未见过林长悯这般跟他讲话,无形缠在手掌的绳子似乎绷到了极限,有什么东西在失控。
但他只问道:“为何?”
“仙魔大战尚未终结,云徽在云烯风的带领下,已成为差一步便可与垣怆、问歧并列三门的庞然大物,举足轻重,”林长悯渐渐找回声音,“而云烙娇养长大,修为不精、事故不通,只有些上不得台面的龌龊手段,心术不正,委实难当大任!”
好友的亲弟弟被贬得一文不值,叶执那点笑容也消失了。
林长悯好像不懂见好就收,继续道:“弟子以为,云徽云远浊为正室所出,是云徽修为、阵法造诣最杰出的一位,其实力未必在云烯风云宗主之下,只是同情云宗主、云烙兄弟遭遇才放弃掌门之位远走他乡,而今云宗主已仙逝,云烙不堪任用,云徽掌门,唯云远浊可胜之。”
日光悄然退去,各式鲜艳华美的喜服悬挂四周,如同一具具空壳尸,在无风啷啷作响的母子铃声中见证即将到来的分崩离析。
“云远浊,”叶执终于开口,冷冷地睨着林长悯,“就是你那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好、兄、长?”
林长悯恭敬道:“从各方面情况看,云远浊显然比云烙更适合继承云徽,若师尊以为弟子是背公向私……那师尊又有何不同。”
叶执:“林长悯!”
师尊盛怒,林长悯好整以暇地跪到地上,他仰着头:“师尊身为修真界共主、垣怆宗主,超凡出圣,还望师尊切莫因为儿女私情耽误大事。”
叶执垂下眼,面上没有丝毫不悦:“若为师坚持要扶云烙上位呢。”
上魔渊万鬼侵袭的煎熬,对云烙意图抢走师尊、给师尊下药的憎恶,男子受孕的惶恐,以及烙印在灵魂深处、对叶执下意识的依恋齐上林长悯心头。
不该说的话脱口而出:“云烙是云宗主弟弟,不是师尊弟弟,更不是我垣怆门人,若师尊坚持,弟子为维护师尊清誉,只能将云烙送去找云宗主。”
向来听话的亲徒弟接连顶撞,甚至要去造杀孽,叶执终于忍无可忍,长袖一甩,山海般磅礴的灵力隔空将林长悯击飞。
林长悯撞穿了一排桌椅屏风、数个挂有喜服的架子,最后把微一殿坚硬寒冷的墙壁都砸出了个坑。
“咚——!”
他随尘烟一同从墙面摔落,掉在几件无辜被牵扯来的喜服之上。
林长悯登时咳出一口血,踉跄地扶着墙起身。
他视线已有些不清楚了,再隔着尘烟,根本看不清叶执是何表情,只听到远远的、饱含寒意的声音。
“我为你取名长悯,是望你长怀悲悯,然而你却为一己私欲满口杀障,林长悯,你可知错。”
林长悯把血擦干净,左手搭在小腹上,有意无意地踩着喜服:“弟子不知!云徽本就是云远浊让给云烯风的,而今云烯风亡故,自该还给云远浊!”
寒霜降临,半柱香前还暖意融融的微一殿成了滴水成冰的冰窟,连空气都冻结了。
叶执瞳中寒光闪烁:“为师再给你一次机会。”
林长悯:“弟子不知!”
叶执:“滚出去,我就当没你这么个弟子!”
林长悯最后看了叶执一眼,重重甩上门离开微一主殿。
撞到墙的木门“咚”地弹回,不堪重负的母子铜铃沉沉坠地,将光可鉴人的地板砸出蜿蜒裂纹。
一切都无可转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