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衍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郭嘉话中深意以及这安排的巧妙之处。这是要将他推向前台,利用荀家累世的声望和影响力作为联盟的旗帜和粘合剂,安抚各方,稳住大局;而实际的军权、对外征战和对内武装力量的整合指挥权,则交由更具军事才能、也更需要借此确立权威的刘湛手中。如此既可借助荀家的名望吸引更多势力加入,又可充分发挥刘湛的实干能力,是最为稳妥且高效的权利分配方案。他沉吟片刻,脸上露出决断之色,重重点头:“好!奉孝思虑周全,刘兄谋划深远!便依此策!我即刻亲自修书,遣得力心腹,快马分送各家!务必陈明利害,邀其共襄盛举!”

接下来的几天,荀家庄园如同一个被猛烈抽打的陀螺,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高速运转起来。请柬以荀衍和颍川荀家的名义,带着特有的庄重与急迫,被快马加鞭送往郡内各大家族和主要豪强的庄园堡垒。信中不仅言辞恳切,剖析了当前颍川及周边严峻至极的形势,点明了唇亡齿寒的道理,更隐约透露了荀家以及与荀家关系密切的刘湛所拥有的军事力量,暗示联盟已具备一定的实力基础。

与此同时,刘湛更是加紧了靖安营的训练,不仅限于搏杀技巧和阵型变换,更着重锤炼军容军纪,要求士兵们做到令行禁止,动静有法,甚至连衣甲兵器擦拭保养、行军走路姿态都提出了更高要求。他知道,在这次关键的会盟中,靖安营不仅要能打,更要“好看”,要展现出一种迥异于寻常豪强部曲、乌合之众的精气神,这是一种无形的威慑力和说服力。周仓对此有些不解,嘟囔着“打仗靠的是刀子快,又不是脸皮光”,但在刘湛的坚持下,还是扯着大嗓门,一丝不苟地执行了下去,只是偶尔在训练间隙,看着士兵们因为反复练习走队列而龇牙咧嘴的样子,会忍不住咧开大嘴无声地嘲笑几句。

会盟之日,终于到来。

阳翟城,这座颍川郡的郡治所在,一改近月来的惶惶与冷清,陡然变得车马盈门,冠盖云集。长社钟氏、许县陈氏、阳翟李氏、襄城辛氏、郏县枣氏……郡内有头有脸的士族豪强,或是家主亲至,或是派了家族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作为代表,带着或多或少的护卫随从,汇聚于此。郡守府门前宽阔的广场上,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牛车,骏马嘶鸣,仆役穿梭,一时间人声鼎沸,仿佛回到了太平年节的繁华景象,只是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的凝重与审视,暴露了这繁华之下的暗流汹涌。

郡守亲自出面主持,将会议设在了郡守府的正堂。堂内布置得庄重肃穆,香炉中青烟袅袅,试图营造一种和谐共商的气氛。郡守首先发言,老调重弹,无非是颍川危殆,需各方同心协力,共保乡梓之类,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与恳求。

然而,会议伊始的气氛,却并不如郡守所期望的那般融洽和谐。各方代表显然各怀心思,如同揣着不同算盘的账房先生。有的家主或代表主张紧守自家门户,高筑墙,广积粮,认为联合行动徒耗钱粮,且容易受制于人;有的则大声抱怨郡府无能,不能保境安民,却要他们出人出钱;更有不少人对组建联盟心存极大的疑虑,担心自家利益受损,部曲被吞并,或者被推出去当炮灰,争吵声、质疑声、推诿声此起彼伏,正堂之内如同喧闹的集市。

“我等自家庄堡尚需守护,哪有余力顾及他人?” “郡府兵微将寡,如今却要我等效力,是何道理?” “联盟?谁家为主?粮饷如何分摊?出了力,好处如何分配?若是战败,损失谁赔?” …… 乱哄哄的场面,让坐在主位的郡守面露尴尬,连连咳嗽示意安静,效果却甚微。荀衍几次想开口引导,也被嘈杂的声浪打断。

就在这僵持不下、几乎要沦为一场闹剧之时,荀衍与坐在他下首的刘湛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点头。荀衍站起身,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声音,凭借荀家的威望,总算暂时压下了场内的喧哗:“诸位,诸位!且静一静!”待声音稍歇,他朗声道:“空谈无益,争吵更解决不了问题。今日邀集诸位,是为寻一条切实可行的生路。关于贼情动向、周边局势,以及如何应对,或许,我们该听听近日曾亲临战阵、与袁术麾下大将刘详交过手,并战而胜之的刘湛,刘先生的高见。”

瞬间,所有的目光,带着好奇、审视、怀疑、不屑等等复杂的情绪,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个一直沉默坐在荀衍身旁的年轻人身上。

刘湛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微微加速的心跳。他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整了整身上那套荀妤前日特意让人送来的、用料考究、剪裁合体的深青色儒服,从容不迫地站起身,走到大厅中央,先是对郡守和四周的各家家主、代表们行了一个标准的环揖,姿态不卑不亢。

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用目光缓缓扫过全场,与一些人对视,那目光沉静而有力,竟让一些原本带着轻视眼神的人不由自主地避开了视线。然后,他才开始陈述,声音清朗,语速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他没有空谈忠君爱国的大道理,也没有重复郡守和荀衍的恳求,而是直接切入实质。他结合靖安营斥候这些日子冒着风险探查到的详尽情报,如同展开一幅清晰的军事地图,详细分析了周边几股主要黄巾残部的活动范围、大致人数、首领特点;指出了几股危害较大的溃兵流寇的动向和可能的袭击目标;更是精准地点出了南阳袁术势力对颍川的觊觎之心,以及其可能采取的下一步动作。数据详实,判断精准,逻辑严密,听得在场许多人面色渐渐变得凝重,交头接耳的议论声低了下去,开始真正思考他话语中的内容。这些情报,许多是他们自家斥候未能探知,或者未能如此系统分析的。

接着,他话锋一转,结合刚才众人争吵的焦点,提出了组建“颍川安**盟”的具体构想。他从联盟的宗旨、组织架构分工、常备武装“颍川义从”的组建与指挥原则、粮饷分摊的初步方案,到烽燧预警系统的建立、信息互通机制、以及背盟的惩罚措施等等,一条条,一款款,清晰明了,切实可行,几乎考虑到了各方可能存在的顾虑和实际操作中的难点。

“……诸位,”最后,刘湛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真挚与力量,在大厅中回荡,“单丝不成线,独木难成林!颍川,不仅仅是我等脚下这片土地,更是我等共同的桑梓之地,是列祖列宗埋骨之所,是父母妻儿安居之所!若任由贼寇肆虐,豪强割据,战火蔓延,今日他家被破,明日你家被焚,最终受害的,是我等在座每一个人,是依附于我等生存的庄客佃户,是颍川数十万期盼安宁的百姓!联盟,并非要吞并各家,削藩夺权,而是要凝聚分散的力量,攥指成拳,共御外侮,保我乡土安宁!湛,一介寒微,蒙荀公不弃,衍兄信重,愿与荀家一道,倾尽所有,护卫颍川!亦衷心期盼,在场诸位贤达,能暂且搁置争议,摒弃前嫌,以大局为重,同舟共济,为我颍川,杀出一条生路!”

他的话音刚落,不等众人完全消化他这番言论,早已等候在厅外的周仓,得到信号,立刻全身披挂,那身擦得锃亮的甲胄在秋日阳光下闪烁着寒光,他低吼一声:“靖安营!演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