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句更是将子弟的奢靡与无知刻画得入木三分。
春日里日日出游,衣着是上好的绫罗,车马是名贵的良驹,连随从都穿着绸缎。
早上与赌徒在酒楼酣饮,喝得酩酊大醉,晚上便去倡楼寻欢,抱着美人笙歌达旦。
用封地的赋税偿还巨额酒债,耗费重金挑选年轻貌美的姬妾。
除了声色狗马、吃喝玩乐,对朝堂事务、百姓疾苦一无所知,连今年关中的收成如何都答不上来。
勋贵们听得面红耳赤,有的低下头不敢与旁人对视,有的则咬牙切齿,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温禾说的,何尝不是他们身边子弟的日常?
甚至有些事,比温禾描述的还要荒唐。他们想反驳,却找不到半句理由,只能任由这些诗句像鞭子一样,抽在他们的脸上。
直到“山苗与涧松,地势随高卑”落下,勋贵们的怒火彻底爆发。
在他们眼中,温禾将他们比作山苗生长在高处,靠着地势优越便能肆意生长,却无栋梁之材,只能做无用的杂草。
将寒门学子比作涧松,虽有凌云之志,质地坚硬可做栋梁,却因生长在低洼之处,只能屈居人下,无人赏识。
这就等于是指着他们的鼻子在骂他们德不配位了。
“你你你……”
一个白发勋贵指着温禾,气得嘴唇哆嗦,一口气没上来,竟捂着胸口踉跄两步,多亏身边的侍从眼疾手快扶住他,才没倒在地上。
他指着温禾,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首诗,像一把精准的匕首,刺穿了他们所有的伪装。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首诗是一百年后的白居易写的。
当时的世家子弟更加奢靡堕落。
或者说那个时候的大唐,已经彻底的烂掉了。
只是温禾吧这首诗念出来,并不是为了他们。
他要让此刻在两仪殿内的李世民听见。
听见寒门学子的无奈,听见勋贵特权的腐朽,听见一个王朝若想长治久安,必须打破世袭垄断。
那还残留着一点意识的褚亮,突然发出一声“哀嚎”。
竟然又吐出一口鲜血。
那些勋贵见状,也顾不上和温禾纠缠,急匆匆带他去找御医了。
再不去,只怕这位弘文馆学士就要不禄了。
两仪殿内,高月早已将温禾后续的诗句一字不落地复述给李世民。
当听到“古来无奈何,非君独伤悲”时。
李世民突然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复杂的意味。
有对温禾胆识的赞许,有对世家特权的无奈,更有一份打破僵局的坚定。
房玄龄等人脸色骤变,连忙上前一步:“陛下,温禾此诗虽有激愤之意,却也太过激进,恐惹得勋贵集团不满,不利于朝堂稳定,眼下褚亮昏迷,若再逼得勋贵联手施压,怕是会生出乱子啊!”
李世民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不必说了。”
他转头对高月吩咐道:“你去告诉温禾,两日后上朝莫要迟了。”
温禾向来不上朝。
李世民也从未催促过。
今日他竟然特意让高月去提醒。
长孙无忌闻言,心中一动,目光悄然的看向了一旁的房玄龄。
说罢,李世民缓缓站起身,神色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朕累了,今日便到这吧,对了,御医诊治后,记得将褚卿的情况详细报给朕,莫要出了差错。”
李世民的身影消失在内殿门后,两仪殿内只剩下长孙无忌、萧瑀、房玄龄与杜如晦四人。
几人站在空旷的殿中,目光交错间,尽是各怀心事的复杂。
“萧公,今日之事……”
房玄龄率先打破沉默,他看向萧瑀,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
他深知萧瑀在朝中的分量,若能拉上萧瑀一同发声,或许能在后续朝议中制衡温禾,也能给勋贵们一个交代。
可话未说完,他便见萧瑀微微偏过头,眼神里透着明显的疏离,显然不愿掺和此事。
房玄龄心中了然。
萧瑀家中并无子弟在弘文馆,后辈也从未靠门荫入仕,此次温禾与勋贵的冲突,本就与他毫无干系。
更重要的是,萧瑀的核心利益与温禾隐隐相合。
二人都坚定地支持太子,都希望太子能顺利登基,稳固大唐储君之位。
为了这点,萧瑀绝不会因无关的勋贵之争,去得罪深受陛下信任、且与太子关系亲近的温禾。
“玄龄啊。”
萧瑀轻轻打断房玄龄的话,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笑着摇了摇头。
“老夫年纪大了,方才在殿中站得久了,这困意突然就涌上来了,看来是真的老了,精力不济喽。”
他这话既是托词,也是明确的拒绝,不给房玄龄再开口的机会。
说罢,萧瑀对着杜如晦、长孙无忌微微颔首示意,便背着双手,慢悠悠地朝着殿外走去,步伐稳健,哪里有半分“困乏”的模样。
房玄龄愣在原地,看着萧瑀离去的背影,一时语塞。
待回过神来,他转头看向杜如晦。
可杜如晦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极低:“此事牵扯甚广,陛下心意未明,且褚亮还在病中,不宜急着定论,两日后朝议再说吧。”
话音落下,杜如晦也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他心里清楚,温禾背后站着陛下,方才陛下明显是动怒了。
所以这件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
不能因此,让陛下真的下定决心了。
等他离开后。
殿中只剩下长孙无忌与房玄龄二人。
房玄龄却像是没看见长孙无忌一般,目光扫过殿内,整理了一下官袍,便自顾自地朝着殿外走去,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予。
偌大的两仪殿内,瞬间只剩下长孙无忌一人,空旷的殿宇里,只余下他轻微的呼吸声。
长孙无忌站在原地,看着殿门处洒进来的阳光,那光亮渐渐与房玄龄远去的背影重迭,模糊了轮廓。
他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不知不觉间紧紧握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恍惚间,长孙无忌的思绪飘回了温禾初入秦王府的那一日。
“长孙无忌,满肚子阴谋诡计,整天就想着和房玄龄、杜如晦比,可他明面上还装作和他们很友好的样子,可在房玄龄死后,长孙无忌对他儿子那叫一个……”
那天,他恰好带着房玄龄、杜如晦站在那小院外面,温禾的话一字不落地飘进耳中。
当时他立刻推门而入,厉声辩解,说温禾胡说八道。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温禾说的,句句都是他藏在心底的真实想法。
他确实嫉妒房玄龄的贤名、杜如晦的智谋,也确实想在秦王府的功勋簿上,压过二人一头。
更让他耿耿于怀的是,温禾或许不知道,房玄龄与杜如晦对陛下,也从未有过真正的忠心。
玄武门之变前,他曾深夜去找房玄龄、杜如晦,劝二人与自己一同劝说秦王下定决心,可二人却百般推诿,只说“从长计议”。
彼时他怒不可遏,当场喝骂二人“妇人之仁”,甚至冲动之下,一拳砸在房玄龄胸口,逼着二人点头同意。
从那一刻起,长孙无忌便清楚,他与房玄龄、杜如晦之间,隔着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这辈子都不可能真正同心同德。
今日房玄龄对他的无视,不过是这道鸿沟的又一次显现罢了。
“温嘉颖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长孙无忌低声自语,眼神里闪过一丝冷光。
“但愿你们这些人,不会撞得一脸血吧。”
他清楚温禾的手段。
看似冲动鲁莽,实则步步紧逼,连陛下都对他多有偏袒。
房玄龄执意要与温禾作对,恐怕只会自讨苦吃。
与此同时,两仪殿外的宫道上,房玄龄正缓步走着,迎面撞上了等候在此的温禾。
二人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凝滞。
温禾挑了挑眉,心里竟生出几分期待。
他巴不得房玄龄此刻来挑衅自己,若是房玄龄先动了手,他便能顺势而为。
可房玄龄却比他想象中冷静得多。
这位历经三朝的老臣,只是静静地看着温禾,眼神复杂,有恼怒,有警惕,却没有半分要发作的意思。
片刻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哼了一声,便绕过温禾,径直离去。
温禾看着房玄龄的背影,有些意外,随即又觉得无趣。
这老狐狸,倒是比那些冲动的勋贵难对付多了。
没过多久,高月匆匆从殿内赶来,走到温禾面前,躬身说道。
“高阳县子,陛下有旨,两日后的朝议,您需准时参加,莫要迟到。”
温禾一听朝议二字,只觉得头大,一脸不情愿地问道。
“我能不能不去啊?那些勋贵看我不顺眼,到时候在朝堂上围攻我,我可不想听他们废话。”
高月苦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县子,陛下特意吩咐,让您别迟到,这话的意思,您该明白吧?”
他虽未明说,可语气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陛下已经定了主意,此事没得商量,温禾必须去。
温禾撇了撇嘴,心里满是无奈。
对他而言,去朝堂上跟那群勋贵唇枪舌剑,远不如留在百骑司盯着苏定方他们训练来得痛快。
至少校场上的汗水不会骗人,将士们的筋骨是实打实练出来的,哪像朝堂上那般,满是虚与委蛇的算计。
他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望向两仪殿的方向,忽然觉得李世民此刻或许比他更憋屈。
身为天子,明明看着那些勋贵在自己面前上蹿下跳,为了维护特权不惜逼宫,却还要顾及朝堂平衡,不能随心所欲地处置。
只能用“以理服人”的方式慢慢周旋。
“或许这就是做皇帝的难处吧,所谓的平衡,说到底就是拿自己的心意,去换朝堂的安稳。”
温禾低声自语,心里忽然通透了些。
连李世民都有不得不妥协的地方,他又何必执着于一时的痛快?
不过,也该让这些世代享受特权的古代人知道,什么叫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想通这些,温禾不再纠结,转身朝着百骑司的方向走去,脚步比来时轻快了几分。
而此时的河南褚氏府邸,正笼罩在一片慌乱之中。
正厅内。
褚亮靠在软榻上,脸色比在宫中时多了几分血色,只是嘴唇依旧苍白得吓人。
“温禾呢,温禾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