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国祚将倾(万字大章)

想到这里,刘继隆微微颔首:“吾明白了。”

他话音落下,不等罗隐开口,便对罗隐吩咐道:“传令三军,每日行军四十里即可。”

“是……”罗隐应下,心里清楚自家殿下采纳了自己的建言。

此前汉军每日行军六十里,如今降低为四十里,可见刘继隆对于黄巢攻打洛阳之事不再着急。

罗隐在心底缓了口气,他清楚自己建言的机会不多,若是不能成功,那他这辈子便很难光耀门楣了。

好在他第一次建言便取得成功,日后只要再出奇谋,必然能挤进汉军牙帐中……

罗隐沉默下来,但刘继隆却仍旧在继续策马前进。

随着他不断靠近南郑县,官道两旁的那些流民身影也渐渐浮现在他眼前。

各伙兵卒以伙长为主,伙长将他们备用的破旧战袄给翻了出来,抛向这些穿着破烂且单薄的百姓。

刘继隆瞧着,这些百姓高五尺二三寸,可整个人估计还没八九十斤重,瘦得好像自己稍微用力,就能掰断他们的骨头。

孩童四肢纤细得厉害,几乎是一层皮包着骨头,肚子却鼓胀得不行,要么吃了观音土和树皮无法消化,要么就是有虫病。

“留下两个团的兵,调军医为他们诊治,从兴元府的惠民药局拨药材!”

刘继隆看向罗隐,不忘交代。

罗隐连忙记下,同时派人通禀王建、李阳春、马懿、高淮等人。

队伍在前进,前方出现的百姓也越来越多,直到他们抵达南郑时,南郑城外已经有数万衣衫褴褛的百姓住在城外的帐篷,眼巴巴的看向他们。

备用的战袄发放殆尽,但还有许许多多百姓没有避寒之物。

刘继隆走上南郑县城楼,兴元府的官员们也连忙赶来。

他扶着女墙,俯瞰城外那数万流民,却见他们此刻已经穿上了汉军的破旧战袄,得到了一些胡饼和军粮。

“这些流民,陈靖崇是怎么安排的?”

刘继隆头也不回的询问,兴元府的官员们面面相觑,最后推出一人作揖道:

“启禀殿下,陈都督本意是将他们迁入兴元府,聚集为乡,将兴元府尚未开垦的那些坡地和荒地尽数交给他们开垦,由衙门提供钱粮来赈济他们,直到他们可以自力更生为止。”

“不过兴元府内钱粮,有八成都起运送往了长安,如今兴元府内钱粮只有二十余万石。”

“其中有十五万石是军粮,能调给这些徙民的,只有八万六千余石。”

官员话音落下,刘继隆又询问道:“迁徙之时,都登籍造册了吗?”

“已经登籍造册过了,但关东战乱,每日都有百姓被送往兴元府,每日都在增加人数。”

“如今送抵兴元府的文册中,徙民有五万六千余户,二十七万四千余口。”

官员恭恭敬敬的回禀,以此来证明自己没有失职。

毕竟用八万六千石粮食来暂时养活这二十七万百姓,平均下来,每个人也不过分三四斗米罢了。

这点粮食,顶多能养活他们一个多月,最后还是得指望长安发粮。

对此,刘继隆也觉得自己似乎该改一改自己的“财政起运留存”制度了。

地方衙门赋税,起运八成,留存两成,这是在陇右时期定下的制度。

当初陇右面积虽然也大,但各地都有余粮,所以两成的留存足够衙门日常开销。

如今局面变了,他麾下疆域变得更大,各地面对的天灾人祸不一样,需要的钱粮也不一样,得适当改改了。

不过留存和起运这件事,处理起来还是得小心,若是一不小心,那就成了大明第二了。

明代许多制度都不错,但财政制度无疑是有很多问题的。

其中财政制度最大的问题,主要就是朱元璋让地方衙门先满足地方所需,然后再起运,这就给了地方衙门很大操作空间。

不管是对人还是对衙门来说,怎么才能算是满足所需?

人永远不会嫌弃自己的钱多,衙门也是一样。

这钱放在他们手里容易,再想拿出来就困难了。

明代官员看似贫穷,实际上许多个人支出都算在县衙之中,甚至干脆划出一笔钱叫做常例银来供正官用度。

海瑞就曾经写过,淳安这种贫苦的县,每年竟然能挪用给正官二千七百多两常例银。

要是明代一千四百多个县,每个县都挪用两千多两常例银,即三百多万两赋税被官员挪用,而且还是合法的。

这就是钻制度漏洞,所以刘继隆很少留给州县衙门很多钱粮,基本都是二成,遇到事情再紧急调拨。

不过现在疆域扩大,就得改改比例了,暂时调整到起运七成,留存三成是比较不错的。

想到这里,刘继隆看向罗隐道:“日后各州县,将起运降低到七成,留存三成。”

“是!”罗隐应下,刘继隆继续看向兴元府的官员们:“府中是否还有尚未起运的粗布?”

“回殿下,有一万七千二百匹。”兴元府的长史走出来作揖回禀。

“尽数发给城外百姓,若有石炭也尽数发放。”刘继隆说罢走下城去,留官员们面面相觑。

罗隐跟上他脚步,不多时便来到了兴元府的府衙。

在他们返回府衙休息后不久,南郑的城门打开,将一匹匹粗布和可以御寒的草束,乃至许多石炭都发给了城外的百姓。

为了不让刘继隆失望,兴元府的官员又令人运出粮食,每人发二斤粮食。

“阿耶,衙门真的给我们发布匹了!”

“还有石炭和粮食!”

几个领到布匹和粮食的孩童高高兴兴的谈笑着,哪怕衣衫破烂,此刻的他们却已经有了精神,不似此前那般萎靡。

“还是汉王好啊……”

瞧着这些孩子,附近领到东西的百姓都忍不住感叹起来,语气中隐隐带着哭腔。

自大中群寇四起而来,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即便没有兵匪,平日里还有衙门前来勒索的胥吏。

倘若交不出勒索的钱粮,动辄被扒倒屋舍,烧毁棚舍。

如今走入汉军治下,明明朝廷称呼其为凶恶之叛佞,可这些人却真正让他们看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官,什么才是真正的吏。

汉王好不好,朝廷说了不算,只有他们手中沉甸甸的布匹和粮食能说了算。

反正在朝廷治理下的时候,他们并没有从朝廷那里得到什么,只有失去。

“直娘贼的,汉王收留某,某日后定要好好种地,好好缴纳赋税来报答汉王!”

“某也是!”

“某也一样……”

不过些许布匹和几千石粮食,刘继隆便收获了数万民心。

不是他有多么英明神武,只是与此时的唐廷和诸镇节度使相比,他还算个人。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只因为在他给流民发布匹和粮食的时候,朝廷却在想着百姓手中的粮食。

“唱……”

“上千万岁寿……”

洛阳乾元殿内,眼看群臣聚集起来,坐在金台上的李漼脸色晦暗,看上去很不健康。

“陛下,今早贼军分兵攻打伊阙关,伊阙关告危,不得已抽调大谷关、轩辕关兵马。”

朝会刚刚开始,作为枢密使的亓元实便主动开口,只因为伊阙关是杨玄冀在指挥防守。

尽管杨玄冀败仗一堆,但他毕竟是北司的人,所以亓元实只能抽调大谷关和轩辕关的兵马去协防伊阙关。

只是他话音说出后,殿上便议论声不断,逼得鸿胪寺卿只能唱声道:“静!!”

殿上声音骤然消失,但对于亓元实擅自调动大谷关和轩辕关的兵马,殿上官员却都充斥着不满。

哪怕是李漼,此刻也不免带着怨气道:“伊阙关有一万兵马,为何还要抽调大谷关和轩辕关的兵马?”

“陛下,贼兵攻势凶猛,唯有抽调其他兵马,才能守住伊阙关!”

亓元实拔高声音回应,这让李漼皱眉。

北司的底子,早就被他摸清楚了,如今天下诸镇都知道北司是个什么德行,他也懒得为北司遮掩。

宫中禁军,早就被他换成了东畿兵马,他也不担心北司谋害于他。

亓元实应该清楚这些才对,为何今日会如此大脾气?

李漼思索着,齐元简却站出来作揖道:“陛下,如今三关每日消耗粮食千余石,将兵又紧要肉食,而洛阳百姓囤积粮食,尽不售卖,即便朝廷有钱帛,也难以买到粮食。”

“臣请陛下准许,敕令洛阳百姓不得私藏粮食,以此方能犒军……”

齐元简的话,令庙堂上不少官员纷纷皱起眉头,只因为他们清楚,洛阳城内真正囤积粮食的人是谁。

无他,正是这庙堂上的衮衮诸公。

相比较洛阳二十余万百姓手里的粮食,藏在他们这些衮衮诸公手中的粮食才叫多。

不过没有人敢于站出来揭发此事,而官军又确实需要粮食,所以他们都默认了从百姓手中抢粮这件事。

李漼虽然不太清楚事情原委,但他也知道,想要守住洛阳,必须满足军队所需。

因此面对齐元简的请命,他略微扫视殿上,不见有官员站出后,他便无奈点头道:“此事便由南衙操办吧。”

“臣领旨……”南衙的官员们纷纷躬身行礼,亓元实与齐元简眼见事情倒向自己,当即退回了位置上。

眼见他们退下,路岩这时站出来邀功道:“陛下,康敬辞所率兵马,如今已经抵达宋州,最迟十日便能抵达武牢关。”

“好!”难得听到好消息,李漼不免精神了些。

他本想看看还有没有好消息,只是令他失望的是,群臣在路岩结束话题后,尽皆选择了低下头颅。

李漼看着他们无动于衷,当即便站了起来,而鸿胪寺卿也很有眼色的唱声道:“退……”

“上千万岁寿!”

群臣躬身唱礼,安静等待李漼离去后,这才依照班次退朝。

随着他们退朝,洛阳城内的神策军和东畿兵马便开始了破门拆家,威逼利诱的从百姓手中抢夺起了粮食。

一时间,洛阳城内破门、哭嚎声不断,一车车粮食被装运,而所谓的买粮则是不存在的。

买粮的钱被将领收入了口袋,粮食则是被一车车运往了伊阙关。

距离洛阳城不过二十余里的伊阙关,很快便见到了一车车粮食,以及一头头牛羊。

“直娘贼的,嘴巴都快淡出个鸟了,且把牛羊宰了,犒与军中弟兄吃!”

协助杨玄冀驻守伊阙关的李昌符走出城楼,看着运入关内的牛羊,骂骂咧咧的吩咐着。

所谓的伊阙关被强攻,那已经是昨日的事情了。

今日不知为何,城外的贼军十分安静,安静得让杨玄冀心里发毛。

正因如此,他时不时看向关外,同时走向李昌符。

因为他的不看路,所以他从后面撞向了李昌符,李昌符本来想骂,但看见来人是他,连忙赔笑道:“没有撞坏监军吧。”

“李兵马使哪里的话……”杨玄冀也十分尴尬,于是询问道:

“这城外贼军为何如此安静,莫不是在筹谋下一次攻城?”

杨玄冀问的问题,李昌符也想知道,但他并未与黄巢打过几次交道,只能带着杨玄冀走到女墙背后,扶着女墙看向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