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婉睁开眼,发现昨个夜里梦到的毛须须的怎么啃都啃不进嘴里的香芋原来是幺妹的脑袋,连忙把睡着了还要搂着她的倒霉孩子往一旁推开,想了想又把人从被窝里捞出来一点。
“说过多少回了,睡觉不要把头埋被窝里,奏是记不住。”
春柳听到她姐嘀咕,迷迷糊糊从被窝里伸出手揉眼睛:“姐,咋的了?”
“没咋的,你再睡一会,我去外头瞅瞅。”
夏婉披上夹袄,下炕穿鞋,听到春柳嘟囔“我头毛怎么湿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到地上。
“外头下霜了罢,”夏婉心虚地朝屋外走,“想睡就赶紧睡,睡不着就起。”
“我再眯一会,被窝里可暖和,姐,有事你喊我撒。”春柳揉了揉潮湿一片的头毛,重新缩回被窝里,奇怪她头发潮跟外头下霜有啥关系。
院里,夏婉嫂子白氏坐小马扎上缝衣服,虎子趴在他娘腿上直哼哼,“娘,俺爹啥时候回来?”
白氏没理他,抬头看一眼夏婉:“饭在锅里你瞅瞅可凉了?让春柳赶紧起来吃了,再热还要费柴。”
夏婉去灶上揭开锅盖子,拿长勺搅了搅,一锅底稀汤,飘了几片干野菜叶子外加两块红薯,刚好够她跟春柳一人一碗的。
吃完这顿,下一顿得等太阳下山,一碗稀汤撒泡尿就没了,夏婉叹口气,直接在锅边把自己那份吃了,拿自个碗盛了剩下的端去给春柳,还能少洗一个碗。
“你就惯着她吧,多大人了还搁炕上吃饭,咱娘回来又要揍她。”大嫂白氏见她端着碗出来就嚷她,虎子不老实一个劲往他娘怀里钻,被白氏呼了一巴掌:“娘肚里还带着妹妹,一边去别惹我。”
“俺们昨个刨红薯走过两个村子,春柳脚底板磨起泡了,娘不在就让她多躺会呗,晌午还得出去一趟,”夏婉好脾气的打哈哈,把碗送进屋拍拍春柳被子叫她起来吃饭,走出门随口问白氏:“咱爹呐?”
“下地去了,”白氏手里衣裳往大腿上一撂,就是叹气:“你哥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眼看到了种麦子的时候,咱家也不知道可能赶得上。”
“咱娘不是找咱舅去了?咱舅他们村子比咱们村好点吧?”夏婉穿来的不是时候,遇上灾年闹饥荒,前身估摸着是饿死了才被她顶上。来到这里半个多月,每天两顿稀汤不说,眼看着挨到种麦子的时候家里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更别提有钱买粮种。
大哥夏春树为了给家里挣口吃的,到百十里地外的镇上打工,工钱两个月一结,讲好了只给粮食不给钱。种粮食要粮种,买种子得有钱,夏家如今穷的叮当响,夏老娘一合计领着春生回娘家借钱去了。
“这年头哪家能比哪家好,听说河东村里头开始卖孩子了,”白氏摸了摸肚子直摇头:“咱们村好歹还没饿死人,可咱这地就不好说了,咱爹每回下地回来都摇头,别说没钱买种子,就是买回来种子还不晓得能不能盘的活庄稼。”
“你瞅就咱妗子那样,别说借钱了,怕是一粒米都借不回来,”白氏边说边摇头,“让你劝劝咱娘,你奏是不听,咱娘傍晚上回来又得生一肚子气。”
夏老娘脾气不好,年轻那会就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火爆性子,夏婉刚来那会每天饿的头昏眼花,想躺床上多睡会都能被夏老娘骂的狗血淋头。夏婉吃过两回亏,死活不愿意往夏老娘跟前凑,偏偏白氏有啥话非得撺掇着她去说,也没啥坏心眼子,就想着她当闺女的再怎么顶都没事,反正夏老娘也就嘴上狠,骂过就算过。
白氏算得上聪明媳妇,从来不挑战夏老娘在家中的权威,婆媳相处还算融洽。这一回之所以撺掇夏婉,夏婉冷眼旁观,估摸着是怕夏老娘真从娘家借钱回来,会让白氏依葫芦画瓢,也回娘家去借。白氏娘家那边受灾情况稍微好点,可日子也过的紧巴巴的,白氏有身子都三个月了,那边也就送过一篮玉米面,早就吃的连渣都不剩一粒。
夏婉钻进灶间,挑挑捡捡摸出两个红薯,加一块才赶上一个巴掌大,白氏见了还想拦她:“都够一顿饭的了,让咱娘知道了小心又吵你,那奶喝的让人膈应,就你道道儿多。”
“王二嫂子刚出月子,那奶稠着呐,”夏婉晓得跟她解释不通,只提王二嫂的娃:“你看铁蛋养的多壮实,奏是吃他娘奶吃的。咱虎子还小,你肚里还有个小的,膈应也得捏着鼻子往肚里灌。我看咱家虎子还挺爱喝的。”
虎子从白氏怀里抬头,咧嘴笑:“对,俺喜欢喝奶。”
白氏一巴掌拍他屁股上,“哪都有你,”又撇嘴跟夏婉抱怨:“王二嫂子不是说她奶多的铁蛋喝不了都挤倒了?凭啥给咱家就得拿粮食换啊,想粮食想疯了,忒不地道。”
夏婉掂着手里两个瘦身的红薯只能感慨全是饥荒惹得祸,“两个红薯供十天奶呐,咱不亏,拿粮食换了她们以后也不好再说啥,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大娘那张嘴。”
“都不是省油的灯。”白氏鼻子哼哼着,也没再说啥。
夏婉从隔壁换回一大碗奶,搁在灶上,嘱咐白氏一定要看着虎子喝了,这才拍拍衣裳,去里屋喊春柳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