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灵祈立在那里,久久未动。

他娘亲走得早,父亲甚少关照他,祖母怕他软弱,也没有溺爱,连生病了也不会哄着他。

若说这辈子谁哄过他……除了那日有人端着橘子,哄着他说“侯爷喝粥”。

————

晚膳时,薛灵祈难得地和宁晓芸一同用膳。

桌上布满精致菜肴,宁晓芸满眼发亮,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动了几筷子便吃不下了。

薛灵祈抬眼看她,“不吃了?”

宁晓芸压了压嘴角,“妾身心里不痛快,胃口不好。”

薛灵祈眼尾轻挑,等着她继续说话。

“有人故意为难侯爷,妾身看不下去。”她气愤填膺地指了指桌上的帖子。

那请帖是夏太师送来的,邀请他二人去参加北夷使者的接风宴。

北疆战事已停,前来议和的北夷使者不日便要到京城。夏太师位居内阁三老,朝中文官唯他马首是瞻,理应担起招待使者的差事。

可谁人不知,薛灵祈当年就是凭着平定北夷犯境的赫赫战功赢得了威望,夏太师竟让他去招待北夷使者!

这鸿门宴摆明了,要借此机会让薛灵祈难堪。

四日后,太师府大摆宴席,宴请北夷使者。

定远侯府的马车最后一个到场。

薛灵祈坐在车里,指腹摩挲着腰间玉佩,低垂着眼帘,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纵然他是个忍耐力极好的人,也觉得胸腔里似裹挟着烈火,灼烧着他。

从前刀剑穿入,他只是咬紧牙关,待到父亲去世,他也并未落泪,甚至中了蛊毒得知时日无多时,他也无半分颓丧。

但今日,他颇觉压抑。

光亮透过窗落在薛灵祈面上,他慢腾腾松手,玉佩垂落在雪缎衣袍上,他抬起帘子朝外看去,目光似利剑,像要穿透那府邸上的匾额。

这时,一双纤细软嫩的小手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侯爷,昔日勾践灭吴,曾卧薪尝胆,励精图治,甚至亲为夫差前马。妾身知道您心中不快,也愤慨太师所为,可您若不去,便是抗旨,北夷使者更有借口在议和之事上博得筹码。”

“若此番议和不快,北夷借此割地,侯爷先前流血打下来的江山,岂非又要拱手让人?侯爷深明大义,最牵挂百姓疾苦,边疆安定,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宁晓芸本以为薛灵祈依然会对她视若无睹,可他却反手箍住了她的手腕,静静地看着她。

没有说话,反倒叫人愈加害怕,甚至能感受到那压抑的呼吸声中有怒意渐渐升起。

她咬了咬唇,正色道:“此话并非是一味忍让,今日忍辱负重是为他日报仇雪耻。先人云:屈己者能处众,好胜者必遇敌。有忍,其乃有济,望侯爷三思。”

心里想的却是,车都到太师府前了,料想薛灵祈早有了主意,只是他内心不忿,得有人劝慰几句。她总归看了那么多野史,故弄玄虚地说上几句不难。

果然,薛灵祈眸光敛去几分阴冷,薄唇微抿,半晌后慢慢松开了她的手腕,径自下了车。

宁晓芸跟着下车,就见一个面貌清隽的少年,迎面扑上了薛灵祈。

“哥!你怎会在此!”

来人是副都督崔云德幼子崔卫凌,年方十六,冠玉束发,英姿飒爽。

他欣喜地打量着薛灵祈,绕着人走了三圈才笑嘻嘻道:“我人在岚山关,听说你醒了,连夜就跑回来了!我爹看到你,怕是脸都要笑歪了。”

除了薛灵祈,朝中最有威望的武官便数崔云德了。

他本是辽海船帮的龙头,三教九流的人脉甚广,做了副都督后更是黑白两道通吃。薛灵祈昏迷后,兵权暂时移给了崔云德。偏他是个油盐不进的,太后始终未能拉拢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