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史密斯先生找上初挽,说一万的价格太高了,对方愿意出八千,初挽表示需要考虑。这么聊着,史密斯先生突然看着初挽,问:“老布莱克想要你的一件龙纹罐?”看来她小看了史密斯先生,他竟然已经和老布莱克聊过了。他已经知道自己表达了对兽首的兴趣吗,或者说,他见过兽首了吗?初挽心中波澜乍起,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道:“是,你要不要看看这件?”史密斯先生仔细看着龙纹罐,不过显然他的心思却在别处。他望着初挽,是一种锐利到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初女士,你是不是有心事?”初挽漫不经心地道:“要想和史密斯先生做成买卖,总归要多想想。”史密斯先生便笑了,他起身,点燃了一根烟,之后才慢条斯理地道:“初小姐的心思,我大概能猜到。”初挽抬眼看向他,烟雾缭绕,这个美国老男人的心机可真不好琢磨。她没什么表情:“这世上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史密斯先生的眼睛呢?”史密斯先生便笑,笑得了然,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他笑着说:“初小姐做生意有一套。”初挽不知道史密斯先生知道了什么,更不知道老布莱克提了什么?更不知道史密斯先生的心思,现在到底在青花瓷还是兽首?她已经被悬到了半空中,完全参不透史密斯先生的意思。但是她当然明白,如果史密斯先生见到那兽首,那一切都完了。对方占尽天时地利,自己一个东方面孔,外国人,也没那么多钱,凭什么和史密斯先生争?不过好在,她有过专业的训练,她到底让自己缓解下来,神情中流露着一种毫不在意的散漫。这时候,她听到史密斯笑着说:“初小姐,你小看了这位老先生,其实我建议,你可以让他拿一些东西来换?他肯定有些东西,是你感兴趣的,不是吗?”初挽的心往下一沉,问道:“嗯?拿东西来换,你的意思是?”史密斯先生笑道:“你要知道,棕榈泉可是一座古老的城市,总归有些东西,再说,你觉得他的父亲为什么能拥有这么一座豪华的花园别墅?他们家,就没有来自古老中国的物件吗?”初挽点头,看着史密斯的笑,缓慢地道:“史密斯先生,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这一刻,她分不清,这到底是诚恳帮她出主意,还是看透一切的嘲讽。她只能借着缓慢的语速来给自己整理思路的时间。史密斯先生见初挽心情并不好的样子,他便安慰她道:“如果需要,我来帮你想办法。”史密斯先生笑了:“这个很好办,我们可以互相帮助。”她保持着一种面无表情的神态,打量着眼下的史密斯先生:“请问史密斯先生的意思是?”史密斯先生:“五千美金,我要那件宣德青花瓷,但是我可以帮你得到你想要的。”史密斯先生耸肩,摊手道:“听说你想要他家的毛巾架?”初挽:“……”史密斯先生哈哈笑起来:“不是吗?毛巾架!”初挽点头:“我看那毛巾架挺好的,像是一个值钱的,不过看起来,对方不愿意轻易割爱,或许史密斯先生你可以试试,你到底是本地人,也许有办法。”史密斯先生笑道:“没关系,我会帮你。”初挽:“怎么帮我?”史密斯先生:“我会说服布莱克先生,把东西换给你。”初挽听着这话,沉默了片刻。那三尊兽首,以后会被炒作到几千万甚至上亿。但是,这只是钱财的损失而已。高额钱财的损失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拍卖八国联军掠夺所得的文物,就等于间接洗白了八国联军无耻抢夺,就等于中国人愿意低首去承认八国联军掠夺所有财产的合法性。后来国外拍卖兽首,舆论哗然,中国方面曾经纠集了几十位知名律师,却无法找到这几个兽首拍卖的法律漏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被抢劫走的物品成为别人的合法财产,上了拍卖会。此时此刻,她用钱赎回他父亲从中国抢走的两件兽首,都是一种不得不咽下的耻辱。而现在,机会就在她面前,一件民国高仿的瓷器,去换来三件赃品的回归,可能吗?和史密斯先生合作,不亚于与虎谋皮。这就是在走钢丝绳,而且是万丈悬崖的钢丝绳。一旦史密斯先生看到或者听到老布莱克提起兽首,那历史赐予她的机会便瞬间粉碎。她甚至想起来碎在自己面前的九龙杯。史密斯先生期待的目光就在她眼前,他显然也在等着她的答案。于是,在一个垂眼间,她终于道:“七千块。”史密斯先生:“嗯?”初挽笑了下:“一件青花瓷,一件龙纹罐,我要拿到七千美金,还要那老先生花园中的三样物件。”她抬起眼,直视着史密斯先生:“如果不行的话,那就算了。”史密斯先生蓝色的眼睛泛起笑来,那是完全仿佛看尽了天下所有小把戏的笃定和自得:“可以,成交。”***********史密斯先生的加入,让一切变得犹如走钢丝绳那么玄妙。初挽小心翼翼地提着线,她不能让史密斯先生见到兽首,却又要让史密斯先生给老布莱克输入一些观念“这件龙纹罐是非常值得购买的”,以及“你不要的话,我们打算花费五千美金购买”。当然了,史密斯先生那样老奸巨猾的人,必然是有些技巧的,他不会这么直白,他用他的沟通方式在和老布莱克聊天。初挽只能时刻关注着,关注着这两位的动静,和老布莱克聊一聊他的各样藏品,试图给他一种错觉“我并不是只对那几件兽首感兴趣”,“那几件对我来说没那么特别”,同时也要和史密斯先生聊聊,让他明白“我没有太多时间了,实在不行就算了”。在这个过程中,她深刻地感觉到,这两位美国人都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他们都非常固执,并且对自己充满自信。或许,史密斯先生那种强大的自信,也是他竟然没有去看一眼那兽首的原因吧?当然了,这一切又充满了奇妙的巧合。比如在初挽和老布莱克聊过后,老先生拿了废弃的遮阳伞把那两件“装饰品”给遮住了,以免于遭受日晒。又比如,老布莱克认为那不是兽首,那是“狮子”和“大力神”。他不懂什么是十二生肖,也不懂这两件物品的来历。况且,这两件兽首本来就是西洋画师意大利人设计,法国人监修,中国匠人制作,所以本身它们并不是传统意义的中国风格,带有一些意大利雕塑的气息,所以老布莱克的描述是“她看中了我家毛巾架,我家的铜雕”。又或者,史密斯先生对于那件明朝宣德青花瓷太过执着了,他眼里没别的物件了。总之初挽在这场走钢丝绳的游戏中,竟然擦着边危险却又仿佛安然无恙地走着,并且眼看着就走到了头。老布莱克终于打算让渡那几件雕塑品了。在他答应下来后,初挽便督促他先包装起来,这样交割方便。她要尽一切可能避免史密斯先生看到这几样物件,免得节外生枝。她比谁都明白,这兽首能在史密斯先生眼皮底下瞒到现在,几乎已经透支了她所有的运气,实在不敢再冒一丝丝的风险了。当她看到那几个物件终于被装进木箱子后,她松了口气,三个兽首,大概重二十公斤,她搬得动。初挽向史密斯交割了青花瓷和云纹罐,而史密斯先生也支付了七千美金。这时候,这场买卖仿佛变成了史密斯先生和老布莱克的交易,史密斯先生向老布莱克交了云纹罐。老布莱克得偿所愿,捧着云纹罐:“我很喜欢,曾经我爸爸和我见过这个故事,他提到了中国的龙,dragon!”当老布莱克这么说的时候,史密斯先生笑看向初挽,多少有些志得意满。初挽拿到了那箱子,不过她并不敢表现得太过迫不及待。虽然那箱子中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她恨不得马上拎着箱子跑回国内,但是她知道,不能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