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多子也未必多福。顾家老大高中毕业那年,和父母闹了点嫌隙,一气之下,趁着留学的契机在国外定居,这一走便是许多年。不曾还巢。

成了慈母的心病。平日里一家子只当缄默原则般地不提,可团圆时刻呢,不还是得提?亲戚走动来往也免不了要问。

丁教授对儿媳使使眼色,“大清早就开始不痛快了。又是说嘴里淡又是摔筷子的,爷俩都在发火。那我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飞到加拿大把岐章叼回来。”

“大哥给您来过电话嘛?”

“来个鬼。我拿他当儿子,他当我是冤家。”

“慢慢来,慢慢来。”只有这么劝。

陈昭善私心来看,婆婆就是老好人惯了,遇事总在和稀泥。和着和着和成仇。任何事情不论好歹,理中客永远最讨嫌,“别想太多,先把年过好。他们要打要骂随便去,千万别哄,哄到后来还怪您多嘴。”

丁教授长叹,“唉,还是你最贴心,”她只当儿媳在老二跟前也如此,像朵解语花,“岐安娶到你真真是三生有幸。”

一句话像个哑炮扔进陈昭善耳中,好半天才响,她也好半天才笑笑。

不尴不尬地笑。

五斗柜上放着个唱片机,咿呀在唱评弹《情探》。王魁负桂英的故事。此桂英非彼桂英,而是个杜十娘般的痴贞女子,守得那情郎中举翻身,守不来他赴约。真应了那句,仗义每在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奴推窗只把郎君望,不见你郎骑白马来……”

都快唱完之际,丁教授才突然听不下去般地走过去,把唱针拨起来。

陈昭善出房间,有人已经更了一套休闲些的穿扮,立在桌边帮父亲看牌。

顾父摸了张七万就手要打。儿子连忙拦着,“打了就是送人头。”

老父亲才不信,“你懂个屁,七万留在家里坐月子?”

不听劝的下场就是,牌一丢,对家便胡了。笑不可支呀,我就等七万开张呢!

父亲气成个锤子。顾岐安一脸,我说什么来着?人不服老不行啊。

对家是顾父的生意伙伴,拖家带口地来拜年,也是想献献殷勤。哪晓得这人憨得很,不懂放水,个要命啊。老婆在底下踢他,什么人的牌你也敢赢了!随即剥橘子讨好顾二,“岐安这么机灵也是随的顾总。”她揩揩手,再递过去。

顾岐安佯装为难地睇一眼太太,“一个馒头也能引发血案啊。我要先问过掌柜的,才敢伸这手。”

陈昭善不远不近地会上他,后者又送送眼神,如同那逗哏直等着捧哏圆场一般。她心里冷哼,“你吃就是了。家里醋又没用完。”

顾岐安这才接过,且笑,且把橘瓣抛进嘴,“诸位都在场啊,帮我做个证。这把不是我嫌瓶子里醋不够,是夫人吃饺子不爱蘸。”

“滚蛋吧你。”陈昭善这句是真心生气。

“好,我更正,是橘子已经够酸。”

在场女人笑作一团。

连那对家的老婆也全不介怀,笑吟吟地好受用。要怪就怪自家男人不会哄。

只有顾父嗤之以鼻,在他看来,所有为着脂粉的花花肠子都是下九流。他一直是这样的,自己没什么,也不肯儿子有。偏偏活了半辈子,打也打骂也骂,愣是教出两个惫懒玩意。

现如今的顾岐安要好些了,小时候……唉,老顾想起他小时候就头疼。当年住s大教职宿舍的时候,长辈们在院里下棋,这孙子胆敢仗着他起身不注意,把椅子绊倒,让他当众闹洋相!

老父亲颜面扫地,不孝子还在边上可劲拍手。

此刻牌桌上,顾父又旧事重提,为的就是扳回一城。

某人懒得听般地几步走开,没所谓状。倒是陈昭善,头一回听说呢,好好笑,“你黑历史这么多啊。”

她人在洗手台边。顾岐安顺路来拿毛巾揩手,二人面对面地堵在门里,他也是难得看她笑这么开心,俯首间,快把那笑声吃进嘴了,“谁没几段黑历史。严格来讲,人生就是不断犯错又洗白的过程,不是吗?”

呼吸纠葛之下,陈昭善略退后些,答非所问,“今晚不会医院一个电话,你就走吧?”

“难说。”揩完手的人还盯着她,“看你想不想我走。”

“现在没有听众呢,你不用入戏的。”

陈大小姐也是个难对付的。顾岐安闻言果真哑然几秒,再就,顺手把毛巾蒙她脸上。等太太的抱怨声引来丁教授注意,他再揭盖头般地掀起毛巾,更像是说给母亲听,

“没什么,三令五申地不准我今晚出门呢,哪怕医院有急事找。”

丁教授:“当然,今晚年三十,你必须乖乖留家里。”

顾岐安不置可否的同时,兜里手机又一阵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