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俏耷拉着脑袋坐在那里，像是已经放弃抵抗，黎衍转头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头上都要气得冒青烟。

叶予薇不可置信地问：“黎衍，你事先不知道的吗？”

黎衍：“……”

——他知道个鬼啊！这简直是滑天下??大稽好吗？

——他救过周俏？周俏一定记得他？难道她一早就认出他??？那她为什么不说？还是说，她来接近他假结婚本来就是有预谋的？为了??么啊？

——他是许仙，她是白蛇吗？？

谁都没想到，一场老友叙旧送喜帖会以这样鸡飞狗跳的方式结束，白明轩和叶予薇很快就走了，家里只剩下黎衍和周俏。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隔着两米远，一如周俏第一次来黎衍家时的情景。

周俏低着头，像个考试作弊被老师抓到的孩子，脸色红得像猪肝，手心??全是汗，两只手在大腿上搅来搅去，觉得自己这马甲掉得也太过冤枉。

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儿，让黎衍知道也无妨，就觉得以这样一种方式揭穿非常难看，尤其还是被别人揭穿。

对黎衍来说，这??个月来一??奇怪的线索终于可以串起来了。

微辣火锅锅底，加的配菜都是他爱吃的，还有红豆奶茶，地锅鸡店??的玉米汁；

他大学??留过的发型，以及周俏为他洗头时故意提起他脖子后的烫伤伤疤；

她给他买的那件藏青色菱形格子毛衣，他曾有一件同款；

在年夜饭包厢，她对于莉萍说，她和黎衍认识好多年，说他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还有她吵架时无意中说过的一句话：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黎衍头疼，看着周俏那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觉得相当无力，他敲敲轮椅扶手，说：“聊聊吧，周俏。”

周俏战战兢兢地抬头看他，瘪着嘴，眼神慌乱得像个受惊的小白兔。

——操，她在怕??么啊？

这张清秀的脸庞，??个月下来黎衍早就看熟??，都刻在心????。但在记忆??搜索，还是完全想不起来。

他和白明轩一样，记得被泼火锅，记得去医院，但真的记不得是为??帮一个女服务员，更加别提那服务员长什么样子??。

黎衍问：“你跟着刘大妈来我家时，知道我是谁吗？”

周俏摇头：“不知道，我以前一直以为你姓李，木子李，刘阿姨和我说介绍的是黎先生，我没想到是你。”

黎衍松了口气，又问：“那你过来以后，就认出我??？”

周俏点点头：“嗯。”

“所以你才会大叫一声？”

“……”周俏??到委屈，“嗯。”

“后来为??么不告诉我？”

“我……”周俏脑袋垂得更低，“我提醒过你，但你一点也不记得??，而且你那时候老是骂我，我不敢说……”

黎衍双手搓??搓脸，问：“那上个月，我和你都谈恋爱了，你为什么不说？”

“反正你不记得??。”周俏声如蚊吟，“说不说又有??么关系？”

黎衍伸手扶额：“周俏，你还有??么事是瞒着我的吗？”

他原本以为周俏会说“没有”，结果这人居然犹豫着点了点头：“有。”

黎衍瞪大眼睛：“你还瞒着我??么啊？！”

周俏咬咬牙，去房间拿来可达鸭，塞到黎衍手??：“你还记得这只鸭子吗？”

“呆瓜？”黎衍低头看着手??丑丑的可达鸭，又抬头看周俏，“我为什么要记得这只鸭子？”

周俏眼眶一酸，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下来了：“你看吧，你就是什么都不记得??。”

黎衍：“……”

周俏哽咽着说：“这只鸭子，是你从娃娃机里抓出来，送给我的，你还给??我七??八块钱，??为我被扣工资??。”

黎衍：“……”

——哎操！真是要??命了，这特么都是什么事儿啊？

——他记得那件事，那天是旧年的最后一天，钱塘下大雪，他把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给哄笑??，不过也仅限于此。和白明轩一帮人喝酒跨年，第二天睡醒时，黎衍就真的只记得这件“事”??。

——那个小姑娘，就是周俏？？？

周俏还在说：“你还记得我??前和你说过的一??话吗？就是你说的那些心灵鸡汤，那些话，都是你对我说的，我全都记得，一个字都没忘。”

黎衍：“……”

他想就地挖个坑，把自己给埋??算??。这辈子都没脸见人了，他以前都干过????么？他可真是个人才啊！

黎衍消化??好久好久，终于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抬起头，看着周俏泪濛濛的眼睛，说：“周俏，我要问你两个问题，你必须实话告诉我，不能骗我，你能做到吗？”

周俏点头：“能，你问。”

黎衍眼神黯沉：“第一个问题，你??七岁喜欢的那个人，是不是我？”

周俏看着他，清晰地说出两个字：“是你。”

黎衍手指揪住自己的双腿裤管，身子微微颤抖起来：“第二个问题，如果你??七岁时没有认识我，那你搬到我家以后，你还会喜欢现在的我吗？”

周俏：“……”

黎衍没给她考虑时间：“说实话，不许骗我。”

周俏红着眼睛，摇头：“我不知道。”

黎衍不认可，咄咄逼人道：“你设想一下，你从没认识过我，你会喜欢现在的我吗？只能回答会，还是不会。”

周俏说：“我回答不??。”

黎衍与她对视许久，周俏也没躲，目光澄澈地看着他。

很漫长的一段时光。

黎衍终于低下头来：“好吧，我懂你的意思??。”

??觉自己的心像是掉??冰窟，被冰渣子扎了个透心凉。

他转着轮椅回房间，手指在钢圈上一下一下划动时，特别吃力，特别僵硬，好似浑身力气都被抽空。

周俏在身后叫他：“黎衍！”

“我没事，你让我自己待一会儿。”黎衍并没回头。

低头看向自己的两条腿，他无声地笑??起来，笑着笑着，一滴眼泪就落在裤腿上，洇成一小团暗色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