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彩一把捂住了脸,
“你不要怪你爸爸……”
“墨墨她妈!”
“墨墨啊,你爸爸他,对你是真的好,你不要怪他,”
“其实这些年,逼你的,归根到底,还是妈妈我……”
林墨想说什么,
心理医生给了她一个指示,让她先坐下。
林墨坐回到位置上,
抬起头来,看着双手捂着脸的母亲。
“你的脾气,实在是跟妈妈小时候,太像了……”
“你姥爷,活着的时候,总是不喜欢我。你姥姥生了四个孩子,我是老二,你大姨学习好,姥爷总是以你大姨为骄傲。三舅小舅又都是男孩儿,也是宝贝的很。”
“就你妈妈我,是中间那个,学习不好脾性又倔强不讨喜,你姥爷每次出门,就带着他们三个,留我一个人在家里。”
“那个时候,你姥姥卧病在床不能下来,家里就我一个人,什么活都要我做。我记得有年你姥爷出门办事,带着他们三个走了,剩下我一个人在家里照顾你姥姥,那天我发着烧,去挑水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浑身都是水。结果水没挑回来,你太姥姥就嫌我毛手毛脚的,拿着笤帚满院子打我。”
“我那时候就在恨啊,恨为什么都不喜欢我,我怎么这么苦。我找你姥姥哭,你姥姥就说,还不是因为我笨,又是个女孩儿,就该受着!”
“这些年,我一直都恨你姥姥姥爷,不爱惜我不看重我,直到你姥爷去世我都难以释怀。所以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要是将来我有个孩子并且是女孩,我一定一定什么都要给她最好的给她最充裕的,绝对不能重蹈我小时候什么都没有的模样。”
“可是墨墨,你从有记事起,性格就……越来越像我小时候了,不管我和你爸爸怎样开导你,你的脾气就是那么执着那么拗,我们真的很害怕你的拗将来会害了你啊……所以你一不听话,我们就觉得是你的错,你怎么就怎么不改啊,以后吃亏可怎么办啊……”
“你上学,我们给你托关系找最好的学校,我们就希望你能受到最好的教育。你知不知道你的初中,我和你爸爸花了多少的力气啊。你姥爷已经没了,教育局那边根本说不动,人走茶凉,每次去求人给你办入学,我就会想起你姥爷……所以你一学习不好,我们就着急。”
“可能这些年来我们的方式真的是有所欠妥,你爸爸他没什么主见,都是我说什么他做什么,所以我们怕你将来吃亏,就希望什么都给你安排好,也不求你将来多么出息,就希望你平平安安稳稳当当过完一生。你姨父在教育局,只要你考双一流的师范院校,没什么差错毕业,回来进教师编那就是走个形式。我们就你一个女儿,什么都想给你最好的。”
“但你却开始不喜欢学习,数理化那么重要却一窍不通,天天就知道画小孩写小说的,我们看了急啊,你说将来你还能走艺术去写小说吗?那些道路走起来真的不是我们骗你,相当苦!为什么我们当年想要的东西没有的东西,现在我们都拼了命地去给你,你却不知道珍惜!非得要去走那个作文大赛将来要去当作家,当作家的路太艰苦了,那些苦没人能吃得了……”
“太累了,太苦了,你没经历过社会毒打,你都不知道那些自由创业者究竟有多么心酸,多少都是撞了南墙才回头想回来考个编制,却发现专业不对口连资格都没有,墨墨你不懂,你那个执拗的脾气,在哪儿都是要吃亏的啊!你不懂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啊……”
吱————
心理医生的桌面,突然笔尖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温和的医生脸上充斥着严肃的神情,
他打断了林家父母的话,
站起身来,
走到林墨身边,
用沉重却也十分坚定的语气,
问对面的中年人,
“可是啊,林妈妈。”
“你不是林墨,你不是你女儿,”
“你怎么知道,你女儿,她坚持不了她的梦想呢?”
……
那一霎那,
仿佛有一束光,
将整个阴暗的地狱,打开。
林墨看到自己的父母,强势了那么多年、在这里哭的肝肠断裂的爸爸妈妈,
脸上就像是一下子被劈开,
都愣在了原地。
林墨颤抖着嗓音,
用了很漫长很漫长的时间,
很缓慢的语气,
带着哽咽,
开口,
“是啊,爸爸妈妈,”
“我才十八岁,”
“你们为什么就能替我决定得了,我的未来。”
“……”
“那是我的梦想啊,或许至死方休,我都愿意一直追逐下去,你们怎么就能确定,我不会为了我的理想,就算撞南墙撞到粉身碎骨,也会坚定决心,无数次跌倒后再次爬起来,追逐前方!”
……
……
……
林墨看到,刘彩用手捂住的双眼,
似乎,留下一串泪水。
林墨踏出会诊室,
心理医生让她先且出去,在外面等候。
而爸爸妈妈,留在里面。
他有话要对他们说。
林墨抬起头,拖着双腿往前走,
走到大厅的等候区,
突然就看到,
穿着白色衬衫黑色牛仔裤的少年,
正双腿迈开,坐在最前排的椅子上。
林墨走了过去。
段琛看到林墨,站起身来,
一把抱住了他的女孩。
林墨仰头靠在段琛的怀里,
眼泪,不知不觉滚落了下脸颊。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们哭成这样。”
“……”
“真的,没见过……”
“都过去了,”段琛紧紧压着林墨的头发,将女孩抱在怀中,“没事了,没事了。”
林墨小声的抽泣了几下,终于靠在段琛的肩膀上,
放声大哭。
周围路过的人,像是看神经病似的看他们。
……
段琛拍着林墨的后背给她顺气,没想到小丫头这么能哭,哭的他心直揪着疼。
林墨拿面巾纸擦鼻涕,眼睛都肿成小桃子,看起来好可怜好可怜。
手机屏幕,推到她面前。
眼前还有星星模糊的泪水,林墨用袖子抹了把,低头看着,声音闷闷地问段琛,
“这是啥?”
段琛:“……”
“盛路托我给你带的信息。”
“你给我念吧,我看不清。”
“……”
段琛接过手机,一字一句给林墨念,
“林墨,我是盛老师,”
“如果你还想转文,就来告诉我。我给你签字。”
“还有一年的时间,老师相信你。你父母不同意没关系,转文文件其实只需要你本人签字画手印就行。林墨,只要你想好!”
林墨:“……”
“老盛疯了???”
“他咋这么想不开,高二都快结束了,哪个班主任还把自己的学生往外送?”
段琛收起手机,耸了耸肩,
“谁知道,”
“可能是觉得你脑子不太好,所以想着快送走大佛快利索?”
林墨:“……”
破涕而笑,忍不住一脚踹了过去,
“我呸,你找死——”
吱呀——
走廊尽头的专家会诊室的大门被推开。
林墨闻声,停止了打闹,
站起身。
一旁的段琛也跟着站了起来,
衬衫下的手,用力握住了林墨的手指。
“……”
林柏和刘彩从会诊室内走出。
走向林墨。
林墨只感觉到,心脏在不受控制地跳。
仿佛世界末日降临前,
最终的审判。
“别怕,”段琛低声在林墨耳朵边说,“盛路都给你保障了。”
“大不了,你再来住我家,”
“整个高三,你学文,我养你。”
林墨:“……”
林柏先走到林墨面前,
站在她对面。
两人之间,只间隔了数十厘米的距离。
林墨抬起头,望着眼前的男人,
她的父亲。
林柏低下头,
看着林墨。
漫长的时间,
分针在光阴的缝隙里流动,窗外嫩绿的新叶,迎着阳光肆意绽放。
林柏看了林墨很长一段时间,
很久很久,
突然,
轻轻地,张开了嘴。
他说,
“墨墨,”
“你,还愿意、转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