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在深渊中的人,总有一天,会看到光。
林墨跟着父亲,来到了市医院的精神科。
有人专门来接见了他们一家三口,林墨并不觉得奇怪,只是还是在见到那个见她的亲戚医生那一刻,还是有些羞耻,
精神科啊……
也不知道该叫几姑的女子跟父亲握了握手,说了好些话,女人回头看了眼林墨,笑得挺和善,
“行吧,也不知道哥你是怎么请得动首都第六人民医院的专家来坐诊。”
林柏苦笑了一声。
姑姑带着林柏去挂号,这次的挂号相当麻烦,用的时间也很长,林墨和刘彩两个人坐在姑姑所在科室的办公室里,一人坐在长椅的一边,
距离了好几个人的间距。
林墨看到有小娃娃被年轻的妈妈抱着,来到打针的地方,护士给生了病的孩子扎针,小孩疼的哇哇大哭,那母亲便把小孩抱在怀里,心疼的拍着孩子的背,
“不疼不疼,宝宝乖,不疼不疼。”
得有多少年,或许很多年前,自己也曾经被母亲这么抱着,轻声安抚。
可是,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林墨什么都不知道,她想着可能今天在医生的检查下,按部就班诊断出她并没有什么问题,然后开了证明,当作证据交给学校,
过不了两三天,她就又要背着书包,
回学校,
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
有什么东西正在堵住林墨的心,就算都已经知道了结果,在深夜里咬着被子告诉自己人总得活下去,
得活着,得活着啊……
心脏,还是会不受控制地钻疼。
林柏拿着交了费的单子回来,看不出什么表情,站在刘彩面前低头跟她说了几句话,母亲抿着嘴,林墨猜她应该是在怨恨自己。
“墨墨,”林柏转过头,对着林墨一挥手,手里的单子哗啦哗啦响,
“走了。”
林墨站起身,跟在父母身后。
前方是医院里冰凉的长廊,满世界的白色,还有灰色的倒影,阳光就像是遗忘了这面白色的土地,都吝啬的连一根带有温度的光都不愿意分过来。
这种地方,承载了太多人的绝望。
精神科在门诊部大楼的后方,是一个很高很高的八边形大楼。林墨记得这个大楼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建立,很多年前他们还没搬家时家里还没买车时奶奶病重的那一年,林柏每天都会骑着摩托车将林墨从幼儿园接到医院里,
小小的林墨趴在奶奶病床边看童话书,父亲和母亲在门外说话。
能听到刘彩很鄙夷的争吵。
到最后奶奶的命也没留住,林墨对奶奶的回忆少之又少,更多的形容都是后来每次在家里提起奶奶在世,刘彩一顿冷嘲热讽。
林墨跟在父亲的身后,穿过一条又一条的白白的楼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了奶奶,想着想着又想到了爷爷,
在他们家还没有撕破脸前,更早是初三还是高一的时候,林柏有一天回乡下爷爷家,
回来时,带着一大堆绿油油的菜。
林墨坐在饭桌上写作业,林柏坐在她对面给她看着答案,低头摆弄着手机,
突然就说了一句,
“墨墨,”
“爷爷今天问起来,”
“‘墨墨怎么不跟着回来啊……爷爷真的很想墨墨了,好久没见墨墨了……’”
有那么一瞬间,林墨是真的恨刘彩。
到了精神科的那层楼。
有不少病人在这里进进出出,林墨看到其中很多都是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高中生,还有正在考研的大学生,
原来有这么多人,都生病了。
并没有走正常程序,去到精神科正区门口前挂着的那几个“今日出诊专家”的号下看病。
姑姑跟前台的小护士低头说了几句,小护士听到了一个名字,瞬间眉眼弯弯,打了个电话“哦哦哦好的主任”说完,
对姑姑往诊室长廊尽头一指,
“最里面的那个办公室!”
“安教授早就过来啦!”
林墨又看了一眼那牌子上的“今日出诊专家”,
一头雾水,
并没有……姓“安”的这个专家名字鸭?
庄重的诊室大门被推开,
在得到允许后,林墨随着父母,进入到诊室中。
踏进房间那一瞬间,
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余教授。
“小林同学今年几岁了?”
安医生和蔼地低头问林墨。
林墨坐在空旷的静音室圆茶几旁边,手里捧着一杯水,
桌面上放着一个白色的花瓶,里面插了几束颜色温柔的假花。
永远不会凋零。
林墨:“18岁。”
医生:“真是个美好的年纪。”
医生:“没有谈一场美好的恋爱吗?”
林墨:“……”
她不知道这个心理医生,为什么突然问她这么不着边的问题。
似乎……跟想象中的心理医生,不太一样。
她不是就是来开一张精神状态没问题的证明吗?怎么却弄得和真的在进行心理治疗似的?
医生温柔笑了一下,双腿交叠,手里也没拿什么记录的表,只是十指交叉扣在膝盖上,
透过眼睛玻璃片,注视着林墨。
这让林墨……有种莫名的心安,
刘彩和林柏暂时不在这个静音室,
有些从来不愿意跟外人说出口的话,
悄悄流动到了嘴边。
医生:“老余跟我说,他儿子谈了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小姑娘真的很优秀,他们夫妻二人也特别喜欢,”
“但是儿子太不争气啦,都半年多了,连人家的手都没牵过。”
林墨:“……”
这不就是在胡说八道么!
林墨笑了一下,让原本有些僵硬的氛围瞬间软化了不少。
“可能……人家早就牵过了。”
作文大赛冬令营时,段琛可是牵了她的手一路呢!
医生摸了摸下巴,
“那就是老余头家的臭小子不肯告诉家长,自己早就把白菜给拱了!”
林墨:“……”
医生:“老余说,他儿子真的很担心你。”
林墨:“欸?”
医生:“他说,你的家庭运转出了问题,想要我来帮帮忙,打开一下你们一家人的心结。”
林墨愣住了,
没想到会这么直接,
心理医生……不都是该暗示病人什么的,用话语勾引出病人的情绪,让他们爆发说出痛苦,然后找到病症所在吗?
医生:“可能我的话比较直接了,但听完老余跟我说他所看到的,我想,比起小林同学你的问题,或许你父母的问题要更加严重。”
“所以我想先来让小林同学你来说一下,这些年你所看到的你父母的模样。”
“我们一起看看,能不能找得到他们二人情况的根结。”
林墨跟心理医生聊了很多。
起先她还有些放不开,都是医生问什么方面,她才答什么方面。
到了后来,话匣子越打越开,
林墨回忆着小时候这些年来,父母对她的那些事情,医生听着,没有指责她哪里做错了,和她说,
“啊,那的确是有些过了……”
“这件事,你父母处理的不太正常,并不是你的错啊……”
“为什么会这么对你说?这很打击人的……”
从没得到过的肯定,
一直以来都以为是自己的过错。
林墨几乎是将所有所有的情绪,从头到尾,从小时候因为三舅家的表妹跟她吵架而被母亲不分青红皂白臭骂了一顿然后又被林柏给打了一顿,到文理分科的那个暑假,她咬着牙要读文,却让刘彩摔了卧室门林柏暴怒,将她扔出家门让她好好反省。
全都给说了。
这些年来,她都以为,是自己错的。
都不知道,其实这些事,也有可能是父母出的问题。
“那你妈妈,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医生问。
林墨点点头,“是的,我还有个三舅和小舅。”
医生:“你姥爷早就去世了?”
林墨:“嗯,反正我没见过,我妈妈也没提起过。”
医生:“你不喜欢你姥姥家的人。”
林墨:“我怎么可能喜欢,小时候姥姥家的人就瞧不起我,觉得我性格孤僻偏执,他们更喜欢我三舅家的妹妹,我妈妈也是什么事都向着我那个表妹,只要我俩一起哭,我妈一定会说是我的不对。”
医生:“然后你爸爸就会附和你妈妈,跟着训你?”
林墨低下头,“嗯”了一声。
医生:“爸爸很怕妈妈吗?”
林墨:“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