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时候,向旁边瞥了一眼,发现邬淮清还没上车。

他倚在车门处,低着头,仍旧玩着那把车钥匙,另一只手搭在倒车镜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唐愈有句话没说错,邬淮清“肩宽、腰细、腿长”,单单站在车门处,便像是在给汽车杂志拍大片。

偏偏模样又慵懒极了,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和贵气。

从这儿到安和公馆很近,开车不过十分钟的路程,这十几分钟的时间里,祝矜一直在想,她什么时候说过邬淮清是个小人。

她不断在记忆中搜寻着有关的事迹,却毫无线索。

直到第二天早上,祝矜起床后刷牙,电动牙刷嗡嗡响的时候,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有关“小人”的记忆接踵而至——

那还得追溯到很多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邬淮清的时候——

和宁小轩他们不同,邬淮清是在上初中的时候,因为父亲工作调动,才从南方搬过来的。

邬父比他提前一个星期来,而邬淮清的妈妈、妹妹,都留在上海,并没打算跟过来。

那天天气很热,邬淮清从车上下来,一个人拎了一个黑色的行李箱。

他那会儿年纪小,人也长得精致秀气,正是夏天,露在白T和短裤外的四肢又白又细,和大院里野了一夏天晒得黑不溜秋又结实的少年们,大相径庭。

祝矜和宁小轩他们坐在大院礼堂门口的花坛边上,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根五毛钱的小布丁,唯独祝矜手里是一个大火炬,三哥拿零花钱买给她的。

几个孩子早就被家长通知过新朋友的到来。

他们看着这个出现在大院的新成员,想上前帮忙,结果被邬淮清冷声拒绝了。

他皱着眉,把箱子往旁边一移,不让他们碰,眼睛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排斥和嫌弃。

热脸贴了冷屁股,一群少爷们立刻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行李箱的滚轮在水泥地上发出刺耳又响亮的声音,地面被太阳烤得很烫,轮子一路向前,吸着刺目的阳光在地上划出一道明亮的线。

祝矜注视着他离开,这是她人生第一次见到邬淮清——一个很漂亮、很傲气、又很怪的少年。

那会儿大家年纪都小,男生正是自我意识磅礴又中二的青春期前奏,宁小轩、路宝他们,天天开口就是“打打杀杀”,闭口就是“老子天下第一”。

相比之下,沉默不语的邬淮清显得很文静,加上对南方男孩子的刻板印象,他们自然而然没把邬淮清当回事儿,只当他是软柿子。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个软柿子在来的第三天,就把宁小轩按在地上揍了一顿。

原因无他,宁小轩自己犯贱,趁着大家都不在,上去招惹邬淮清,要比试一番。

他看不惯他来第一天的那副样子。

只要不被大人知道,十几岁的少年打一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但邪门的是,往日仗着自己二两肌肉不可一世的宁小爷,那天竟然被软柿子打得起不了身,毫无还手之力。

这不是奇耻大辱是什么?

祝矜从钢琴班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在花坛旁,宁小轩鼻青脸肿地被三哥搀扶着的一幕。

平日里他们一起玩的几个男生也在,齐刷刷地站在一排。

唯独这个新来的邬淮清,站在他们对面。

当时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

邬淮清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眼神里满满都是对宁小轩的蔑视,连藏都懒得藏。

他狂妄得让宁小轩自尊心大大受到打击,恨不得直起身上前给他脸上打一拳。

但他不能。

愿赌服输,这是大院男孩儿们从小到大就要明白的道理。

祝矜双手放在胸前背带裤的带子上,模样很乖,可却很有气势。

她走过去“喂”了一声:“你们干嘛呢?宁小轩,你这被谁打的,跟熊猫似的?”

这话其实是故意问的,这番情景,她还有什么不明白,肯定是这个新来的漂亮男孩打的。

但祝矜毕竟和宁小轩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宁小轩嘴都被打歪了,还逞强说着:“打架,你甭管,快回屋练琴去。”

好像打架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十几岁的男生似乎都有过同样的想法。

祝矜皱了皱眉,说实话,搁平时,她贼烦他们这群男生打架。

往好听了说叫“热血少年”,实际上在她看来就是一群只有肌肉的冲动鲁莽二愣子。

不过今天,情况显然有些特殊。

里边既有她的三哥又有她的铁哥们,她总不能坐视不管。

祝矜冷着脸问:“谁打的?”

明明是刚上初中穿着蓝色背带款百褶裙软嫩嫩的小姑娘,这么一问,竟然还非常有气势。

宁小轩愣了愣,随即说出口:“邬淮清。”

说完,他就后悔起来。

丢人,真他妈丢人。

祝矜转过身,看向眼前的少年。

邬淮清垂头,迎上她质询的目光,眼神里不带任何温度。

祝矜从他冰冷的目光里,还看到几丝嘲弄。

她向来是个护短的人,问道:“你谁呀?我们认识你吗?把他打成了这样,道歉了吗?”

八月里,天气热得像是蒸桑拿,这个夏天又比往年更热了一分。

祝矜额前的刘海儿有些被细汗沾湿,贴在皮肤上,让她很烦躁。

邬淮清盯着她。

因为声带的缘故,祝矜的声音从小到大都很温柔,语速很慢,不同于身边姑娘一口脆生生的京片子。

而今天,她说话难得比平时快了几分,但仍旧有些软。

明明在骂人,气势也很足,邬淮清却莫名觉得这女孩儿像是在努力演唱快节奏的歌曲却怎么也跟不上调子。

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话时这样,于是不厚道地笑了一声。

这声笑将祝矜原本七分的怒气升到了九分。

待她准备再开口的时候,发现邬淮清已经转身准备走了。

她叫道:“站住。”

那人竟然真的站住了,还回过头,说了一句:“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