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二·河清海晏（二）
孟珋自认为并不是个胆小的人。
父母工作忙碌,年幼的他一个人看着漆黑黑空荡荡的屋子时，并没有觉得害怕。
一直跳级上学，小小的他被高年级欺负的时候,不仅不害怕，甚至后面能杀个回马枪，为学校的思想道德建设做出突出贡献。
后来濒临车毁人亡，被系统拽到这个陌生世界的时候，他不畏惧，不惊诧，甚至有些兴致勃勃地期待着未来的生活。
但是,当听说之前有上万人穿越到这里来的时候,孟珋承认，自己还是高估了自己。
他很震惊，如果不是碍于丹潜老人就在面前，恐怕他已经嗷嗷出声。
深吸几口气,抑制住了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他没说什么,看上去与寻常无异。
就是在往山庄里走的时候,他稍稍落后了老人几步，然后拿出手机,手指颤抖地摁着屏幕：‘你出来！’
系统：【咩？】
孟珋沉默片刻：‘……卖萌也没用,你知不知道这里以前有上万人穿来？’
系统这次却没有立刻回复，而是等了一会儿才蹦出俩字儿：【知道。】
孟珋察觉到了不对劲：‘难道说，那些人也是你拉来的？’
这次系统沉默的时间更久,一直都孟珋怀疑是不是手机信号不通的时候,他才回答：【是我,算是个意外,好在结果不错。】
孟珋抬头看了看四周围：‘看起来确实不错。’
如果说一开始在孟同学心里，这个世界是个异世界古代架空的话，那现在就是古代现代碰撞，莫名的赛博朋克了起来。
分明山庄外面还是鸟语花香、小溪潺潺，等进到山庄里面之后，就发现了此处别有洞天。
长长的走廊，悬挂竹帘，雕梁画栋，同时顶上隔几步就有盏灯，圆圆的灯泡看起来格外显眼。
诺大的庭院，小桥流水，花树景观，就是养鱼的不是池塘，而是玻璃做的大缸，能清楚的看到锦鲤在其中游荡，旁边还有个输氧的管子……
如果说这些还不算太过突兀的话，那么过了花园的月洞门，迎面瞧见的一幅画就足够让人震撼。
诺大的壁画描绘在景墙上，细细看去，就能发现这画作用的并不是油彩颜料，而是用了砖雕，又加上琉璃拼接而成。
至于上面绘制的，是个火箭……
很标准的火箭，有发射架，还有或建筑体，助推器，底下的火焰是用琉璃裹着彩绘，很是璀璨夺目。
好看到是挺好看。
就是，有点，违和……
总觉得次元壁被捅了个窟窿。
于是，孟珋就用干巴巴的声音问道：“为什么用这个图？”
丹潜笑道：“从书上看的。”
“……什么书？”
“《九年级物理人教版》。”
孟珋：……
那一万个前辈到底都干过什么？
居然连教科书都留给这些原住民了吗！
也就是这一刻，孟珋彻底明白，他想要靠着自己拥有的“现代”知识发家致富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同时也做足了面对各种新生事物的心理准备。
所以当进屋前，看到前面伫立的一座头戴安全帽、身穿工作服的青铜雕像时，他已经心平气和。
居然还是个工科生呢，哈，哈哈……
笑不出来.jpg。
丹潜看他表情奇特，便多问了句：“郎君在想什么？”
孟珋深吸一口气，才开口道：“我在想，这东西要是埋到土里，一千年以后变成文物挖出来的时候，一定能震惊世界。”
丹潜老人笑起来，以为他是在夸赞雕像做工，便道：“郎君过誉，不过是个寻常雕像，没什么稀奇。”
孟珋却在心里道，不，稀奇，稀奇得很。
要是华国能突然挖出来一个一千年前头戴安全帽的雕像，估计能举国震惊。
估计这个也能……
到时候，一定可以惊艳全世界。
不过很快，他就不去想这些了。
随着丹潜老人进屋后，孟珋只是扫了一眼屋内陈设，便是眼前一亮。
不同于外面的混搭风，室内无论是家具还是陈设都是绝对的古色古香。
红木软榻花蕊屏，青瓷瓶花花梨几。
琴棋书画样样都有，茶具香炉也很齐全。
可以说，每个细节都很符合孟珋心中古代富贵人家应该有的模样。
只有香炉的味道有些诡异的熟悉。
他用力的吸了几口气，仔细分辨了一下，然后就有些犹豫地开口询问：“你这香炉里面的，是什么香？”
丹潜一面把披风解下一边说道：“是一种新做出来的香味，是根据一小瓶花露的味道，经过无数次的模拟调配出来的，如今在文人雅士中间很是流行，而这个香料的名字也是根据那瓶子上面印着的文字得来。”
“那能问问这个香料叫什么吗？”
“名曰六神。”
孟珋：……
我就知道。
不过或许是因为刚刚已经料想到以前有人来过此地，所以他很快就平定了心神。
而此时丹潜老人已经把披风取下，递给身边小童。
小童看上去不过十岁上下，生得雨雪可爱，说话声音都是清脆灵透得很：“大人，这披风可要收起来？”
丹潜略扫了扫这衣裳。
孟珋发觉，老者一直慈爱和善的眼神突然变了，说不出的挑剔，端详了好一阵子才道：“如今这个时节，这颜色倒是相称，但时间久了也瞧得烦腻。”
小童立刻领会深意，将披风挂好放进了柜子，然后问道：“那大人想要换什么？”
说着，就让开了柜门。
孟珋也因此看到了衣柜里面的景色。
颜色由浅入深，整整一排披风，排列很是整齐，色彩搭配也是逐渐渐变的，绝对治愈强迫症。
但更重要的是，这个数量真的惊人……
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居然这么重视穿着吗？
孟珋有些震惊。
而丹潜端详了一下柜子里面的披风们，伸手指了指：“那件竹月色打理好，后面就穿它了。”
小童应声：“是，大人。”随后就抱着披风，颠颠儿出门去了，想来是找地方收拾衣裳。
丹潜理了理衣角，转身，便对上了孟珋有些一言难尽的目光。
对视片刻，老人便笑问：“郎君这样瞧着我，可是我脸上有什么脏污？”
孟珋想说，脏不脏他不知道，就是很好奇，原来年纪大了也这么爱美吗？
可很快他就想到，打扮穿着之事本就是看个人喜好的。
有些人喜欢抚琴作诗，那就允许有人喜欢穿衣打扮。
本就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更何况丹潜生了副好样貌，扮不了丑，若是穿得邋遢了反倒可惜。
可是想到这里的时候，孟珋反倒发了一下呆。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是以前，自己绝对不会想这么多的，只会靠着自己的喜厌好恶去判断别人，多一步都不肯想。
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到了个新环境，所以人本能的谨慎，又或者是丹潜对他太好，他总是隐隐想要回护对方，所以竟也学会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问题了……
这道理，孟校长无数次告诉他，他却根本听不进去，只觉得自己说什么做什么与旁人何干，管天管地都管不到他的脑袋和嘴巴。
可现在换了个角度，回想一下当初的想法……
言行无状，口无遮拦。
幼稚可笑且丢人。
他本就是个聪明伶俐的，有时候开了个头，不用管他，他自己就能想的通透。
于是，孟同学心中所想千变万化，连带着脸上的表情也变来变去。
惹得丹潜都颇为讶异：“郎君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孟珋急忙摇头，不大愿意把自己刚刚想的那些丢人事儿说出来，便转移话题道：“老爷爷，您的名字具体是哪两个字呀？”
丹潜老人笑道：“丹，是‘日上，正赤如丹，下有红光，动摇承之’的丹，潜，则是‘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的潜。”
孟珋面容严肃。
他承认，他听不懂。
对于孟珋而言，他知道的也仅限于教科书上有的那些了。
不过这会儿也不愿意露怯，只管严肃面目，认真道：“看起来这个名字很有文化。”
丹潜则是道：“取这两字，倒不是因为诗词。”
“那是为什么？”
“写起来好看。”
孟珋：……好的，这人的脾气他算是知道了。
不仅自己要好看，穿的要精致，就连写字都要漂亮。
轻咳一声，孟珋又道：“我刚刚听那小童喊你大人，莫非你是做官的？”
丹潜笑道：“以前是，现在不过是个山野村人，闲云野鹤罢了，蒙王上不弃，给老夫留了个虚职，还让老夫领着一份俸禄糊口，已经不错。”
孟珋学着古装剧里的话说道：“也算是天恩浩荡。”
没想到，丹潜笑着回答：“倒不算是，应该是我这辈子辛苦尽力，将所有的青春和热血都奉献给了这个国家，那我老了得到一些荣养并不是靠着谁的恩典，而应该是对我奋斗的奖励。”
孟珋：……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原来你们这个世界也讲究发退休金呢。
而这时候，丹潜引着他去了桌前，对面而坐。
拿起茶壶倾倒，本以为出来的会是清冽茶汤，但是明显的气泡音和甜味道显示着，这应该是个碳酸饮品。
还是柠檬味的。
孟珋经过刚刚一路行来的震撼，如今已经可以很淡定的坐在充满古风的房间里，闻着六神，喝着饮料，脸上毫无异色，还有心思聊天：“我看到外面有电灯，也有玻璃鱼缸了，为什么这个屋子里面的装修还是这样古色古香的？”
丹潜笑道：“老夫年轻的时候用惯了蜡烛，如今年纪大了，倒有些不适应用灯，还是觉得这些老物件用得舒服。”说着，他温声道，“我想邀请郎君留下来，也是因为家中空荡，老夫无妻无子，也没有门生故吏，平常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郎君在，也能热闹些。”
孟珋想说，看丹潜的状态，并不像是个孤独落寞的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