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第一百八十八章

就连唐娜都能闻到那股悠然中带了些清爽的香味。

她有些惊讶:“王上怎么舍得用?”

女王笑了笑,轻声道:“此物原本就是防蚊虫用的,我病了这许多日子,难得出趟门,总要防范多些才好,”声音顿了顿,她放轻了声音,“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再用,还真有些舍不得。”

唐娜鼻子一酸,可依然带着笑:“看你说的,如果喜欢,今天晚上弄一些在床帐上,做梦都能梦到满室花香。”

女王笑笑,却没回应,只管将瓶子重新安放好,塞回暗格,将一切恢复原样后,盯着看了几眼,便决然转身道:“我们走吧。”

唐娜紧跟上:“王上,要不要轮椅?我让人准备了。”

女王轻轻摇头:“今天太阳好,我想走走。”

唐娜见她兴致高,也就没说什么,悄声让人将轮椅带着跟在后面,然后就陪着女王一道朝着王宫外走去。

如今的班奎国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街道繁华,楼阁林立。

虽然没有太多高的建筑,可是火车汽车都是齐备的。

特别是工厂的建造方面,更是一座接一座,越靠近黑水的地方工厂越多。

不过,班奎最为人称道的并不是这些,而是他们的财富。

城中的房屋,是国家出钱盖得。

大片的广场,是国家出资建设。

而城中那些花园景观,每每都让懂行的人无比惊叹,要知道,里面的花卉植物都不便宜,但班奎却能做到常见常新,就是为了能给城市增添鲜亮,就可以花费流水的金银。

谁看谁都得说一句好家伙。

女王显然也很喜欢城中的基础建设,她一边走一边说:“真是漂亮,之前仙人说的果然是真的。”

唐娜正轻轻扶着她,闻言便好奇问道:“仙人说的哪句?”

女王笑道:“班奎必须要好好学数学,不然以后,总有钱多得不知道怎么花的时候。”

唐娜也想到了此事,不由得跟着笑起来,然后便感慨道:“仙人说的总是对的,他们老说自己不懂预言,可我看那是仙人们谦虚,他们分明会得很。”

女王则是看着眼前的一片欣欣向荣,心情大好。

而她虽穿着裘衣,带着兜帽,遮挡住了脸面,但是身边跟着唐娜,身后则是侍卫长赤兀,任谁都猜得出她的身份。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兴奋,但没有谁会上来打扰。

女王所到之处,班奎人或远或近地停下脚步,躬身行礼,安静又恭敬。

这是班奎人对于他们的女王发自内心的崇敬和尊重,女王将这一生都贡献给了王座,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给了她的子民。

但这些满心爱戴的班奎人并不知道,他们的王上已经病入膏肓。

而女王也没想过要告诉他们。

她停了下来,思索片刻,伸手摘掉了兜帽。

虽然面色苍白,但是她依然是极好看的。

许是上天对女王的眷顾,哪怕病了,也是病美人。

嘴唇用了口脂,脸上用了胭脂,而现在的气色比起前些日子要好上许多,笑起来时竟是越发美丽动人。

随后,女王就对着班奎人们招了招手,嘴角带着温柔的笑。

众人立刻躬下身子,只有这样才能忍住尖叫惊呼的冲动。

只留下一句:“王上福安!”

女王笑着看他们,缓缓开口:“是班奎福安。”

听了这话的民众立刻改口。

一时间,“班奎福安”的欢呼响彻云霄。

而看着这一幕的唐娜却觉得自己的眼眶又开始发烫。

她从不知道,自己的泪水竟是这样多。

到底忍着了,一直到女王重新戴好兜帽,走到了无人处,唐娜才抽泣两声。

女王拍拍她的手:“好端端的怎么又哭了?我看你这些天把以前攒着的眼泪都流完了吧。”

唐娜抽抽鼻子,声音里都带了水汽:“要是王上好好的,我也不想哭。”

女王笑着看她,轻声道:“那你还是哭吧,只是答应我,泪水在我这里就算流光了,以后不要再哭了,要好好过生活,我会保佑你的。”

没想到,唐娜听了这话,却哭的更凶。

也是因为泪眼婆娑,让她有些看不清道路。

等好不容易止住了,便发觉已经走到了一处棚屋。

这是之前唐娜就来过的棚屋。

旁边有农田,还有兰花花圃。

见女王要往里面走,唐娜拦了一下:“天冷了,要不还是不要去了。”

女王声音轻轻:“我想去。”

唐娜一下子就软了心,扶着她走了进去。

里面的一切都很干净,想来是每天都有人精心打理。

除了桌椅,便是一个竹制躺椅了。

女王坐了上去,身子放松,舒服的舒了口气。

唐娜则是搬了个杌子坐在旁边,小心的选着角度,给女王挡着风,嘴里道:“刚刚你摘下兜帽是为了与民同乐,我不好说什么,可现在总要细心些,不然回去又要咳嗽的。”

女王则是笑着,脸上泛着红晕,似乎很是高兴:“能看看国泰民安,就比什么药都管用。”

听了这话,唐娜一脸无奈:“是是是,我惯是知道你的,那时候年纪小,姑娘家都喜欢花喜欢粉,偏就你,喜欢看地图,喜欢看折子,我瞧着你把工作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女王毫不示弱:“你不也是?我好歹还会做女红,你就天天抱着剑,追着那些男侍卫要找人家打架,硬生生一路打到了侍卫长的位置,不知道多少郎君被你揪掉了胡子。”

唐娜声音一顿,然后嘟囔着:“被人听到的话,又是一笔笔的黑历史,我们这算不算互相伤害?”

女王低笑道:“放心吧,哪怕史官知道,也只会写我勤于政务,写你少年英才。”

唐娜:……

果然,耍笔杆子的人才是最厉害的。

泥炉上的水烧开了,唐娜拎过来沏了盏茶,嘴里则是问道:“其实我以前就想问你了,为什么你选了那么久的夫婿都没选定?”

女王握着温热杯盏,并没有喝,只是暖手,然后轻声回道:“一来是我知道了身上的病,不想要拖累个好男儿当鳏夫,二来是我发现我还是不合适有子嗣。”

“因为病吗?”

“倒也不是,医学在发展,之前齐国的谭家全家目翳,现在不也是能治了么,我只是有件事情要做,这件事有可能会动摇王室根基,而我命不久矣,没有办法培养出一个英明君主,既然如此索性放弃,择能者居之才是为国为民。”

唐娜相信她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因为这人一直都是把家国天下摆在最前面的。

但就在这时,女王又道:“当然,还因为我不想凑合了。”

唐娜微愣。

女王笑着看她:“其实之前我说错了一句话。”

“什么?”

“我把联姻产子当成了工具,当成了生意,说起来或许容易,但是做起来,确实是太难了。”

“是因为王上心里有人了吗?”

女王的眼睛微微睁大。

唐娜则是柔声道:“你以前不喜欢兰花,不喜欢棚屋,也不喜欢任何没有效率的事情,可你现在会选择这些,想来便是情之所至。”

女王久久没有回答。

这让唐娜有些忐忑起来:“是不是我让王上不高兴了?”

女王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才摇头,轻声道:“我只是想通了一件事情。”

“王上想到了什么?”

“我确实是心悦一人,但是从头到尾,我做的所有选择,都与那人无关,甚至都没有想过他。”

在女王心中,任何事情都是有顺序的。

国家安全,国家发展,国家繁荣。

想要做到这些,要考虑农业工业,还有商贸军事,可以说这些把她的人生都塞满了。

女王轻笑,叹道:“我有时候连自己都想不起来,更何况是想他呢。所以你瞧,我还是和当年一样,连自己都能算计进去,感情于我而言就是奢侈品,可望不可即。”

当年,她因为舍不掉自己还脆弱的国家,所以硬生生忍住了所有,目送纪良离开。

现在,她还是那个她,考虑了一切,就是没想过自己。

作为君王,她认为自己已经足够优秀。

可作为寻常人……好吧,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寻常,大概一般人的活法从根上就不合适她。

唐娜握着女王的手宽慰道:“各有各的活法,王上已经做到了最好,所有班奎人都会感念你的。”

女王依然笑着道:“事实上,我不觉得伤心,这是真的,我没吃过爱情的甜,也没感觉过苦,所以我不在意,只是有点可惜,当初我要是能胆大一些,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然后再挥手作别就好了。”

唐娜轻声:“王上可以找他来说啊。”

女王摇头:“找不来了,他不在了。”

唐娜以为那人死了,不由得面露唏嘘。

殊不知女王说的是琅云人,那些人离开的那样干脆,连点念想都没给人留。

而女王倒也没有多伤心,轻声道:“罢了,人生哪有一帆风顺,现在我对得起后世,也对得起前人,已是圆满。”

随后,她就深吸了一口气。

唐娜见状,忙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女王用手摁了摁胸口,闭着眼睛呆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唐娜,我的兰花香包落在了殿里,没有拿出来,你去帮我取一下好不好?”

唐娜有些担心:“可现在天冷了,这棚子四处漏风,你一个人在此处能行吗?”

女王笑道:“我只是病了,又不是小孩子,冷热还是知道的,而且这地方看着寻常,但该有的采暖都是有的,更何况,”她摸了摸身上的裘衣,“你都把我裹成熊了,无论如何都不会寒凉的。”

唐娜似乎被说服了。

她将暖炉塞在女王手上,又给她紧了紧裘衣的领子,轻声道:“我快去快回,王上先歇歇吧。”然后就裹好披风快步离开。

就在她刚走不就,女王就用力捂住了嘴巴。

手指摁在脸上,直到指尖发白,这才忍住了咳嗽。

可是涌上来的血气却是忍不住的。

当赤兀察觉到不对快步进门时,看到的就是女王喂侧着身子,用帕子捂着嘴,却还是挡不住指缝里的鲜血。

茶盏被她捧在手中,里面原本清冽的茶汤现下已经是一片赤色。

零星的血滴砸在地上,瞬间染红一片。

赤兀被吓得呼吸一滞,急忙上前,嘴里则是朝着外面道:“来人……”

女王却止住了他:“别喊。”

赤兀好似被摁了消音键,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可他的身体却是止不住的颤抖,蛮人出身的赤兀身形高大结实,可就是这样一个魁梧的汉子,现下却是只能急的原地转圈,满脸急切,却不知道能做什么,该做什么。

女王倒显得很淡定。

因为怕唐娜看了伤心,所以她将这口血忍了一路。

现下终于吐掉,反倒觉得舒畅许多,甚至身上都舒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