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老爷在下面等您很长时间了。”
旧式的公馆内,穿着锦蓝色长袍马褂的青年站在窗前,他的头发微长,齐肩,梳了一个时下比较出挑的背头。长袍前胸坠着一根金属褡裢,末端是一片羽毛形状的装饰物。
青年的一只手告在背后,另一只手拿了一本旧籍,只是眼睛却没有落在上面。
不知道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多长时间,等到管家上楼来叫的时候,他终于回过神来。
青年并没有立即下去,他先将手里的书稍微整理了一下,将一块玉制的薄片书签插.入了当前看到的那页,过后才抬起头。
“知道了,去告诉老爷,我马上就下去。”
手里的那本书被合了起来,最后重新放回书架内。等到大少爷将一切都收置妥当后,他发现管家还站在房内,没有听从他的命令到下面回话。
青年脸上的表情未变,甚至连怒气都没有,他看上去平和又淡漠,是对一切的不在意。
“大少爷都收拾好了吗?”
管家语调不卑不亢,因为他知道,在这个家里,一切都是老爷说了算,相比起两个桀骜不驯的儿子,他要更得对方满意。
“嗯。”
被称作大少爷的人这时候终于肯稍微离开自己的那团书,然后在管家的示意下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客厅正中央有一张长而宽的木桌,桌前早就坐满了人,只等他的到来了。帘沉站在楼上不经意地望了一眼,而后撩起自己的衣服前摆,慢条斯理地往楼下走去。
他在下去的时候,身后的管家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晦暗。同时楼底下的人也都发现了他的身影,纷纷抬起了头。
任务者们的第一个关卡就是在这座旧式公馆内。
公馆里面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坐在长桌上首的是一位大概五十多岁的男人,这也就是管家口中的老爷,整座公馆都是在他的掌控之下。
目光往下首移动,在老爷的左手边坐了一位跟帘沉看上去差不多大的青年,对方穿着一身骑马装,手边放着一条马鞭,马鞭上的红线崭新非常,应该是刚买回来不久。
此人是公馆的二少爷,比大少爷要晚一年出生。
大少爷和二少爷并不是同一个母亲生下来的,大少爷的母亲生下对方后就撒手人寰了,后来老爷娶进了二太太,谁知道二太太生下二少爷后也相继撒手人寰。
再接着老爷又娶了三太太,三太太身体要比前面两位太太健康得多,娶进门才一年时间,就给老爷添了一位小姐。
老爷见三太太是个有福气的,就把大少爷跟二少爷都放在对方跟前养着了。三兄妹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然彼此的娘不同,但彼此却十分要好。
此刻正是吃饭的时间,旧式家族吃饭的时候都是要坐在一起吃的。因为三太太最近生了病,所以对方的饭都是在阁楼上单独吃的,已经有好几天没有下来了。
坐在二少爷旁边的是一位打扮得有些美艳的妇人,看上去要比二少爷年轻些。一张鹅蛋脸涂得白白的,两腮抹胭脂,这胭脂一直飞到了眼角,将人衬出一股子娇羞意味。
对方就是二少爷刚过门不久的媳妇,此时跟其他人一起抬头看了眼帘沉。她看人的时候也不拿正眼看,只用眼尾的余光轻轻一瞥,带着似有若无的缠绵。等低下头的时候,她又要用手里捏着的那块白帕子掩掩嘴角。
二少奶奶这门亲事是大少爷出面定下来的,她同对方是在海外留洋的时候认识的,等回国以后,大少爷就带着自己的弟弟上门提亲去了。
在她对面坐了一位年纪稍长的妇人,妇人脸上同样涂着胭脂,她是大少爷出国留洋之前由家里做主娶回来的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进门的时候年纪还小,自认为压不住这个身份,所以往日里在梳妆打扮上都有意向年纪大的方向靠拢。
同样是看人,大少奶奶把头一转,往上一扬,见到是自己的丈夫后下意识想露出一个笑脸来,可顾虑着老爷跟弟弟、弟妹在场,心底到底是认为这个举动有些不庄重,又硬生生忍住了。
这一忍就把她本身硬朗的脸部线条拉出了几分刻薄之相。
两位少奶奶身上穿的都是时下最起兴的旗袍,旗袍边上同样装饰着一根银链,不过样式有所不同。大少奶奶整体看上去比较庄重得体,二少奶奶整体看上去要活泼俏皮一点。
在她们的下首处,坐着的就是三奶奶生的女儿,也就是公馆里唯一的小姐。对方今年只有十七出头,穿着一身小洋装,一头欧式宫廷卷发将她映衬得格外娇艳动人。
小姐同样看了帘沉一眼,比起两位嫂子,她的目光要更大胆一点。是直直往走下楼的人身上看着,好半天才撇撇嘴,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桌上其他人都在等着大少爷,几日前对方跟老爷吵了一架,家里也像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般,平时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这还是从两人吵架后头一回再见面——大少爷把自己关在房里许多天也没出门,就连送上去的饭菜也都一并扔了出来。
“你既然肯下来,是不是想清楚了?”
公馆的两位少爷都在十几岁出头到国外留过洋,二少爷是得过且过,家里人让他回来也就回来了,平时管管老子交给他的几间铺子,再跟同龄人招猫逗狗,赛赛马什么的。
大少爷却跟二少爷不同,对方一开始就十分有主见,不仅没有在老爷写信让他回来的时候回来,反而还又在国外呆了几年。等到回国以后,他在家里还没呆几个月,就又想出去闯荡一番自己的事业。
公馆老爷是个极为守旧的人,当初答应两个人出国留洋也不过是大形势之下的无奈之举,眼见人都已经回来了,又怎么可能会再放大少爷出去。
他手里的产业从祖上传下来,就算到这一代的时候已经去了十分之四,可剩余的也足够两个儿子挥霍了。
两个人前几天的争吵也就是由此事而来,大少爷一心想要出去,老爷子却只想对方接管家里的产业,跟二少爷一起把家里撑起来。
“孩儿这几日静心思过,深觉此前种种太过冲动,父亲教诲得极是,从今往后,孩儿定当跟二弟一起将家里的事业做起来。”
帘沉的回答并不是自己发挥,而是原本的剧情就是这样发展的。
大少爷在断水绝粮好几天后,终于悟出来自己这辈子都摆脱不了老爷子,以及这座公馆,所以他选择了认命。
离奇的事情从这一天开始发生。
公馆内有一片玫瑰花园,花园内有一个专门的花匠负责照顾这些花。对方在三天后的清晨被发现死于玫瑰丛中,艳红的玫瑰跟他的鲜血交织在了一起,他的脸上还绽放着惊悚的笑容,眼睛也是睁开的。
最使人感到惊骇的,是他的两只耳朵里在一夜之间长出了玫瑰。管家命人拔/出来的时候,上面还带着土,而拔/出来的玫瑰也在瞬间枯萎了。
尽管老爷子认为家丑不可外扬,可毕竟闹出了一条人命,所以管家报了案。不过巡捕房过来查了好几次也没有任何线索,最后只能被定义为一场意外。
也就是从这天开始,公馆闹鬼的说法渐渐流传了开来。
原本还只是下人之间的讨论,说是经常会在三更半夜的时候听到一些诡异的声音,有人出去起夜,更是好几次都看到玫瑰花园当中飘荡着白影。
有胆子大的人举着煤油灯想要过去一探究竟,烛光明明是被玻璃罩住的,却总是在靠近玫瑰花园的时候无缘无故地熄灭。
不仅如此,这些人往往都要在隔天发起热烧。
有人热烧好几天不退,试着去玫瑰花园给死去的花匠烧了几张纸,回来后身上的病就不见了。
时间久了以后,大家都默认是花匠的鬼魂还在玫瑰花园内。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说法传到了老爷的耳里。对方是一个极为矛盾的人,一方面他的思想守旧,家里的一应用品都还保留着旧式的风貌,另一方面他又尤为排斥这种鬼神之论。
那些私底下嚼舌根的人第二天就都被管家打发出去了,同时玫瑰花园也被封锁了起来。
不过公馆内的恐慌并没有随之停下来,反而越演越烈。
先是小姐大半夜被人从房间里带了出去,第二天管家带着人一路找到了玫瑰花园,发现对方正躺在花匠死去的地方睡得一脸香甜,同样的,她的两只耳朵里还插着艳丽的玫瑰。
不过这玫瑰只是人为的,因为里面没有连着根,当管家让人把小姐扶出来的时候,这花就都掉在了地上。
然而对方在醒过来之后却疯了,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玫瑰花园,也不记得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成天口中只唱着“玫瑰”、“玫瑰”。
管家之后依旧报了案,巡捕房根据那掉下来的玫瑰花,判定是有人蓄意为之。不过背后作案的人太过高明,根本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到了最后,这又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老爷子似乎是觉得自己被什么人盯上了,从小姐疯了以后就更严苛对待自己的两个儿子,恨不得把人关在公馆内不让他们出去半步。
这样相安无事的又过了一些日子,很快旧历新年就来了。然而在新年这天,公馆的恐怖事件再次发生,二少爷被人发现死在了自己的书房中。
当时书房里没有其他人,门也是从里面锁上的。
他的身上还穿着上午刚刚从裁缝铺送过来的新衣裳,二少爷喜欢洋派,平时的衣服也都以西装为主,只有在新年这天他才会跟老爷子和大少爷一样,穿上旧式长袍。
长袍前胸的银色链条落在了下面一滩血水中,他的胸前到下摆都被血水浸红了。
二少爷死的时候脸上依旧挂着诡异的笑容,眼睛也是睁开的。不仅如此,他的脸上还被涂上了一层厚厚的脂粉,白色打底,红色的胭脂从两腮一直延伸到鬓角边。
他是被人用刀插入心脏而亡,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凉透了。
旧历新年就在这样的惨案当中过去了,老爷子的精气神仿佛也随着二儿子的死亡消散了许多。
他将家里的所有事情都交到了大少爷手里,除了平时吃饭以外,就将自己关在楼上那间房里。